第一百五十三章 决战前夕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星辰神宫的尚九字数:4312更新时间:25/09/18 09:19:06
    深秋的风卷过新都高耸的城墙,带着塞外特有的凛冽与沙尘,扑打在统帅府紧闭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呜咽。窗内,烛火摇曳,将萧劲衍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巨大的西域沙盘上。他枯瘦的手指缓缓划过沙盘上代表罗刹国据点的几枚黑色棋子,它们像几只被钉在蛛网上的毒虫,虽已失去初时的凶悍张狂,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胁。近一年的消耗战,朔北如同一块在铁砧上反复捶打的顽铁,棱角虽未全失,却已布满裂痕。罗刹国亦然,那曾经锐不可当的钢铁洪流,如今深陷泥潭,锋芒尽挫,被迫龟缩在几座依托险要地势构筑的坚固堡垒中,如同负伤的困兽,舔舐伤口,积蓄着最后反扑的力量。

    “父亲。”念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走进屋内,将一卷厚厚的账册放在萧劲衍手边的案几上,动作间,那双曾灵巧拨动算珠的手,指节处竟有些微微的颤抖。烛光映照下,她眼下的青痕清晰可见,像两片挥之不去的阴翳。

    “粮草、药材、甲胄、兵器……所有库存,都在这里了。”念北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萧劲衍心上,“新都的粮仓,勉强能支撑前线主力三个月,若再算上预备役和各处守备……撑不过四个月。药材,尤其是外伤和抗感染的,已经告急。工坊的原料储备,尤其是精铁和硝石,也已接近警戒线。西域盟友的援助……能给的都给了,他们自身也承受着罗刹国侧翼的压力。”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直视萧劲衍,那里面是燃烧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但,后方百姓的口粮,我已下令,按最低配给标准发放。工坊,日夜不停,所有能调动的工匠,都在赶制最后一批燧发枪和炮弹。后勤线,我亲自布置了三重,牧民眼线、商队斥候、还有我们自己的精锐小队,像一张网,死死罩住通往堡垒的每一条路。只要罗刹国敢动,我们就能掐住他们的喉咙。”

    萧劲衍沉默着,指尖抚过账册粗糙的封面,仿佛能感受到那上面承载的千钧重担。他看着女儿,这个曾经只懂得在账本上精打细算的女子,如今已能将整个朔北的战争机器运转得如此精密,甚至不惜压榨到极限。她的疲惫,她的决绝,都化作无声的重量,压在他肩头。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做得很好,念北。朔北的脊梁,有你在撑着。”

    门再次被推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随之涌入。萧明轩走了进来,一身残破的甲胄上布满刀痕和暗沉的血污,左臂用粗糙的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灼灼的火焰,是战场上淬炼出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父亲,念北。”他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过喉咙,“回来了。‘铁砧’堡垒……啃下来了。”他走到沙盘前,用那只还能动的手,狠狠拔掉了一枚代表罗刹国前沿据点的黑子,动作间牵扯到伤口,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却浑然不觉。“罗刹狗……骨头是真硬!火器密集,工事修得跟王八壳一样!我们伤亡……不小。”他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但,我们撕开了他们的防线!他们收缩了,退回‘巨石’、‘鹰巢’、‘铁砧’这三个核心堡垒,像三只缩头乌龟!现在,他们龟缩在里面,不敢轻易出来,我们……也暂时攻不进去。僵住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几枚棋子跳了起来,“僵住了!可我们的人,每天都在流血!每一天!”

    萧劲衍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的火焰,也看到了火焰下那被战火反复灼烧、几乎要烧穿的灵魂。初战失利的阴影,火器代差的恐惧,无数袍泽倒下的画面,还有这近一年无休止的厮杀、拉锯、消耗……都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的愤怒,他的不甘,他的疲惫,都如此真实,如此沉重。萧劲衍伸出手,重重地按在萧明轩完好的右肩上,力道之大,让萧明轩身体晃了晃。

    “明轩,你做得很好。”萧劲衍的声音穿透了屋内的沉闷,“‘铁砧’是他们的前哨,拿下来,就斩断了他们伸向新都的爪子。僵持,不是结束,是开始。是积蓄力量,等待雷霆一击的开始。”他环视着儿女,目光最终落在刚进门的念安身上。

    念安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却难掩其眉宇间那份沉静如水的锐利。他手中拿着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羊皮地图,走到沙盘旁,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展开地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线条和数字,那是无数斥候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是念安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于沙盘前反复推演、分析、拼凑出的罗刹国核心堡垒群的防御脉络。

    “父亲,大哥,二姐。”念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罗刹国收缩,并非示弱,而是调整。他们依托‘巨石’、‘鹰巢’、‘铁砧’三座堡垒,形成了一个互为犄角的防御体系。‘巨石’地势最高,火力覆盖最猛,是整个防御体系的‘头颅’;‘鹰巢’扼守咽喉要道,侧翼威胁最大,是‘利爪’;‘铁砧’虽失,但残部依托后方险要,依旧能牵制我们部分兵力,是‘尾巴’。”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三个位置,“他们的指挥部,最可能设在‘巨石’堡垒的核心区域。那里,有他们最精锐的卫队,最密集的火器,最坚固的工事。”

    萧明轩眉头紧锁:“那是个铁疙瘩!强攻,伤亡会大到我们无法承受!”

    “强攻,确是下策。”念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劲衍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但,任何堡垒,都有其命门。我推演了无数次,结合近期所有情报,尤其是我们成功渗透‘铁砧’前哨时,一名被俘的罗刹国工兵军官无意中透露的细节……”他顿了顿,指尖在“巨石”堡垒西南角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区域轻轻一点,“这里。是他们堡垒的‘软肋’。”

    “软肋?”萧明轩和念北同时出声,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念安的声音斩钉截铁,“这里,是堡垒的通风口和备用排水通道的交汇处。为了防止堵塞和便于检修,这里的结构相对复杂,防护也相对薄弱。更重要的是,根据俘虏的描述和我们对堡垒结构的逆向推演,这条备用通道,很可能与堡垒内部的核心指挥区域,存在一条极其隐蔽的、用于紧急疏散的连接通道!它不在任何公开的防御图纸上,是罗刹人自己都认为万无一失的‘后门’!”

    萧劲衍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念安手指下的那一点。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潜入、引导、瘫痪、总攻……风险与机遇并存,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深渊。他看着念安,这个心思缜密、洞察入微的儿子,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的轻率,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这是无数次在刀尖上跳舞磨砺出的直觉和判断。

    “继续。”萧劲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念安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我的计划是:由‘墨影’小队(特种作战小队)负责潜入。他们需要穿越罗刹国外围的警戒线,利用地形掩护,抵达‘巨石’堡垒西南角。找到并打开那处备用通道的入口,潜入堡垒内部。他们的首要目标,不是硬拼,而是找到那条隐蔽的紧急通道,并确认其通往核心指挥区的具体位置。同时,在预定时间,他们需要制造混乱——引爆携带的特制***和***,扰乱堡垒内部的秩序和指挥。就在混乱达到顶点的时刻……”

    念安的手指猛地划向沙盘外围,那里标注着代表朔北“火器营”的红色标记:“火器营!他们已经秘密部署在‘巨石’堡垒西南方向三里外的预设炮位!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根据‘墨影’小队发出的信号——无论是狼烟、旗语还是火光——进行最精准的炮击!目标只有一个:轰塌那条紧急通道的入口,或者至少是将其彻底封死!同时,用猛烈的炮火压制堡垒西南角的火力点,为‘墨影’小队的行动和后续部队的突入创造条件!”

    他的手指最后重重落在沙盘上代表朔北主力的蓝色箭头上:“就在炮火轰鸣、‘墨影’制造混乱的瞬间,大哥!你率领主力部队,从正面和侧翼,对‘巨石’堡垒发起雷霆万钧的总攻!炮火为你们开路,‘墨影’在内部搅动天翻地覆!内外夹击,直捣黄龙!只要能瘫痪甚至摧毁他们的指挥部,斩首成功,罗刹国的整个防御体系,必将瞬间崩溃!”

    统帅府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念安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掀翻一切的惊涛骇浪。潜入堡垒核心?引导炮火精准轰击?内外夹击斩首?这计划太大胆,太冒险,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无法预知的变数,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后果都不堪设想。

    萧明轩死死盯着沙盘,胸膛剧烈起伏,左臂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看着念安,看着弟弟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冷静和自信,一股混杂着震惊、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翻涌。这计划,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锋利无比,却也极易折断。

    念北则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发白。后勤的压力已经让她喘不过气,这个计划一旦启动,对后勤的保障将是地狱级别的考验。炮弹的精准供应,突击部队的快速推进,伤员的紧急后运……每一个细节都牵动着朔北本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她看着念安,又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忧虑。

    萧劲衍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凝重。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巨石”堡垒,扫过“墨影”小队的标记,扫过火器营的炮位,最后落在代表主力的蓝色箭头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近一年的血与火,无数将士的牺牲,朔北的存亡,都系于此刻的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依次扫过念安、念北、萧明轩,最后,定格在念安身上。

    “念安,”萧劲衍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条‘后门’,你有多大把握?”

    念安迎上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而稳定:“情报分析、地形推演、俘虏口供……综合判断,存在概率超过七成。‘墨影’小队,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利刃,他们能完成潜入和制造混乱的任务。火器营的炮术,经过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精准度已远超预期。大哥的指挥,二姐的后勤,是计划成功的基石。风险,巨大。但,这是目前我们能想到的,代价最小、胜算最大的破局之法!”

    萧劲衍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深沉,风声更厉,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呜咽。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儿女,最终落在沙盘上那枚代表“巨石”堡垒的黑子上。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拔掉它,而是用指节,在那坚硬的堡垒模型上,重重地敲击了一下。

    “好。”一个字,掷地有声,斩断了所有的犹豫和争论。“就按此计划,准备!”

    夜更深了。统帅府的灯火终于熄灭,唯有萧劲衍的书房,还透着一豆微弱的光。黄玉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轻轻推门走了进来。萧劲衍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佝偻,仿佛承载着整个朔北的重量。

    “药,喝了。”黄玉卿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将药碗放在桌上,走到萧劲衍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黑暗中,仿佛能看到那三座如同巨兽般蛰伏的堡垒,能听到风中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厮杀回响。

    “念安的计划……很大胆。”黄玉卿缓缓开口,声音里没有评价,只有一种深沉的忧虑。

    “是很大胆。”萧劲衍转过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沉重。“但,也是唯一的路。僵持下去,朔北会被活活耗死。罗刹国同样撑不了多久。决战,不可避免。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搏一个生机。”

    黄玉卿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鬓角新添的白发,心中一阵刺痛。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动作温柔而坚定:“无论结果如何,这条路,我们都要走下去。为了朔北,为了孩子们,也为了那些倒下的将士。”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只是……明轩的伤,念北的疲惫,念安肩上的担子……还有,我们即将付出的代价……萧郎,这‘惨胜’二字,怕是轻了。”

    萧劲衍握住妻子微凉的手,那双曾挥斥方遒的手,此刻却传递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担当。他看着黄玉卿,眼中是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融入了窗外呼啸的夜风里。

    “代价……总要有人付。”他低声道,目光再次投向那无边的黑暗,“只要朔北还在,只要孩子们还在,希望就还在。至于少帝那边……”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想要的‘火器’和‘监管’,我们自会‘奉上’。但朔北的根,朔北的魂,谁也拿不走。”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烛火跳跃,将两人相依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窗外,风声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又像是即将到来的风暴在积蓄着最后的、毁灭性的力量。那黑暗的尽头,是未知的决战,是沉重的代价,也是朔北在血与火中,挣扎着走向新生的唯一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