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6.5】隐晦的心意

    第二幕【16.5】

    “‘喜欢’这种心意，是藏不住的。眼神会流露，动作会说话。” 徐微明抱着胳膊，一副过来人的笃定模样，慢悠悠地说着，“人间动听的情话本就不多，可一个女子在你面前自然流露的羞赧红晕，其分量，远胜过千言万语的剖白。” 他朝周雪妍消失的方向努了努嘴，“队长，您瞧仔细了没？方才她被那群小子围着，脸色绷得多紧？跟受刑似的。可您一出现呢？那笑靥，唰地就绽开了，比阳光还晃眼！还有啊……”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揭秘的意味，“您没留意？少女怀春时，面对心上人，常会不自觉地……背过手去，藏起那份无处安放的羞怯。队长，桩桩件件，难道……还不足以点醒您这梦中人吗？”

    木溪文心头微震。徐微明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被他忽略的涟漪——是的，雪妍在他面前，似乎总爱背着手，白皙的脸颊也常常飞起两朵不易察觉的、如同朝霞般的红晕。

    “其实……” 木溪文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有时我宁愿……她从未遇见我。那样，她或许就能一直……像普通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在阳光下简单快乐地生活下去……”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还有后半句，你也别忘了——‘可后来有了胭脂，便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这古老的箴言，此刻像冰冷的针，刺中了他心底深处那份对纯粹情感的珍视与不确信。

    “队长……？” 徐微明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和那份超乎寻常的沉重，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您这是……？她对您的心意，怎么可能有假？我敢拍胸脯保证，绝对纯粹！”

    “好了，” 木溪文猛地回过神，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陷，强行岔开了话题，语气带着点刻意的轻松，“这话题打住！再说下去，倒显得像你在替我张罗相亲局了。” 他目光扫向舞台方向，“萧怡的节目……开始了吗？”

    “早演完了，队长。” 徐微明无奈地摊手。

    “那她……” 木溪文疑惑地看向远处正和同学说笑的萧怡，她依旧穿着那身洁白的芭蕾舞裙。

    “哦，这个啊，” 徐微明脸上瞬间浮现出带着点傻气和满足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为了我呗。她……她知道我最喜欢看她穿这身跳舞的样子……这样……特别好看。” 他试图寻找更贴切的词，“充满了……生命的灵动感。”

    “我看你啊，” 木溪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语戳破，“喜欢的哪里是芭蕾？那脚尖旋转的韵律，踮起足尖的艰辛，你能看懂几分？得了吧！” 他的语气带着点促狭，却并无恶意，“你啊，分明是被那扑面而来的、鲜活的青春气息所击中，向往的是那份纯粹而蓬勃的生命之美。说穿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徐微明，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不过是向往美好，被那份属于少女的、不染尘埃的明媚所深深吸引罢了。”

    “嘿嘿，队长，您这‘直男’当得，可不够解风情啊。” 徐微明嬉笑一句后，脸上的神情骤然沉淀下来，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喧嚣，落入了某个尘封的时光角落。

    “怎么了？” 木溪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深沉弄得有些莫名，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我说你小子，表情别整得跟哲学家似的！我可是正经异性恋！”

    “队长……” 徐微明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浸于回忆的迷离，“您不知道……那时，她随着旋律翩然起舞，身姿轻盈如掠过水面的惊鸿。旋转，舒展，每一个停顿都恰到好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她分明察觉了我的注视，却并未点破。直到……直到她蓦然回首……”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个瞬间依旧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流转的时光，让我恍然觉得……我们并非初遇，而是在茫茫人海中，循着前世的印记，终于重逢……”

    “喂喂，” 木溪文忍不住失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文科男的‘满嘴骚话’病又犯了是吧？不整点文艺腔调就浑身难受？” 他随即收起玩笑，目光也带上了理解，“不过……我大概能猜到那一刻你心底的波澜。当一个承载着纯粹美好的身影，以如此充满生命力的姿态闯入眼帘，任谁都会心生向往——向往身边也能有这样一份美好相伴。这没什么可耻的，徐微明，这是对生命本身、对世间美好最本能的……向往与悸动。老实说，我也……向往着。”

    “队长，您无法想象她回眸那一瞬……” 徐微明依旧沉浸在回忆里，声音带着梦幻般的迷醉，“那种……直击灵魂的震撼……真的……那就是心动的感觉！”

    “接下来，请欣赏——钢琴十级，周雪妍同学带来的独奏！” 舞台上的报幕声如同清泉，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弥漫的思绪。

    “行了，别神游了！” 木溪文立刻收敛心神，目光投向舞台中央，“认真听！”

    当第一个音符如同清冽的露珠，自周雪妍的指尖轻盈跃出，流淌在喧闹渐息的操场上空时，木溪文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旋律……是如此的熟悉！悠扬、婉转，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与缠绵，丝丝缕缕，缠绕上他的耳膜，瞬间便洞穿了记忆的闸门！

    是《梁祝》！

    刹那间，时光倒流。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拽回了那个蝉鸣聒噪、阳光炽烈的夏天。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栀子花的香气。在那个同样飘荡着《梁祝》旋律的午后，他第一次遇见了那个坐在琴凳上、眉目如画的女孩——玛利卡。琴声如诉，少女回眸一笑，点亮了他整个懵懂的青春年华。

    舞台上，聚光灯下。周雪妍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伏跳跃，如同精灵在月光下舞蹈。她沉浸在音乐中，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属于这首千古绝唱的哀婉。就在某个乐句的间隙，她微微侧首，眸光流转，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台下木溪文的身影。她的唇角，极其自然地、绽放出一个只为他而存在的、带着无尽温柔与默契的浅浅笑意。

    台下的男生们因为这惊鸿一瞥的绝美侧颜和笑容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与骚动。然而，只有木溪文心知肚明——那清澈眼眸中盛满的柔情，那唇角弯起的弧度，是穿越了喧嚣人群，只为抵达他一人的、独一无二的馈赠。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尖锐痛楚与深沉感动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滑过他刚毅的脸颊，滴落在初春微凉的尘埃里。这泪水，为逝去的玛利卡，为那再也回不去的夏日；亦为眼前这月光般纯净的女孩，为她穿越时空、与故人重叠的琴音，为她眼中那份只为他而亮起的、无言的深情。

    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余韵如同涟漪般荡漾开去，最终归于操场上的掌声雷动。木溪文却依旧怔立在原地，仿佛灵魂仍被那缠绵悱恻的琴音紧紧攫住，流连在某个遥远而疼痛的夏日午后。

    “老大？队长？” 徐微明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回神啦！”

    “嗯……” 木溪文像是从一场深沉的大梦中被唤醒，眼神带着片刻的茫然，“怎么了？”

    “队长，看来……这曲子是真戳您心窝子里去了啊！” 徐微明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又意有所指地朝木溪文示意。

    木溪文这才惊觉脸颊上的微凉湿意，连忙抬手用力抹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没什么……风大，沙子迷了眼。”

    “队长，您变了。” 徐微明收敛了玩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木溪文的脸，语气带着点认真的感慨，“搁以前，您那张脸整天绷得跟块万年寒冰似的，活像全世界都欠您八百吊钱……”

    “你不就欠我钱吗？” 木溪文挑眉，试图用惯常的冷硬打断这个话题。

    “咳……这茬儿咱先不提！” 徐微明赶紧摆手，目光依旧停留在木溪文脸上，带着探究，“我是说真的！您最近……笑容多了，连带着这脸部的线条都跟着柔和了不少。” 他记忆犹新，就在不久前，队长周身还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凛冽戾气，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所到之处空气都仿佛要冻结。

    “是吗？” 木溪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有些茫然，“我怎么没觉得？”

    徐微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勘破了某种天机，悠悠叹道：“看来啊，这‘情’之一字，还真是……‘润物细无声’……”

    “你说啥？” 木溪文没听清他那文绉绉的低语。

    “哥？” 一个清亮带着雀跃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喧哗。周雪妍已从舞台下来，提着长长的汉服裙摆，像一只轻盈的蝶，径直穿过人群，带着一身未散的舞台光晕，来到了木溪文面前。她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丝紧张：“好听吗？”

    “雪妍……” 木溪文看着她，瞬间明白了她眼下的淡淡青痕从何而来，“你……熬夜就是为了练这首曲子？”

    “嗯！” 周雪妍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其实……也不算太难啦，主要是把几个转调的情绪把握好就成。” 她俏皮地指了指自己小巧的耳朵，“我有绝对音感哦！而且……我还会自己谱曲呢！” 那神情，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木溪文心头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毫无预兆地张开双臂，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仿佛要将所有失而复得的美好都拥入怀中的力量，将眼前这个如月光般纯净的女孩，紧紧地、深深地拥入了自己宽阔而温热的胸膛！

    周雪妍猝不及防，整个人撞进他带着硝烟与阳光气息的怀抱里，小巧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醉人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羞赧地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带着嗔意：“哥……好多人看着呢……”

    “雪妍……” 木溪文稍稍松开怀抱，双手却依旧扶在她纤细的肩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直直地望进她氤氲着水汽的眼眸深处。就在这一刻，他那颗历经战火淬炼、早已冷硬如钢铁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悄然融化，化作了只为她一人流淌的、无比柔软的绕指柔。万千言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饱含所有情感的叹息：

    “你真的是……我的天使……谢谢你。” 这声“谢谢”，承载了太多——谢她驱散噩梦的陪伴，谢她此刻抚平旧伤的琴音，谢她带来了照亮他晦暗世界的纯粹光明。

    周雪妍感受到他目光中前所未有的珍重与暖意，心尖仿佛被蜜糖浸透。她抬起依旧泛红的小脸，声音温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只要哥你喜欢……以后回了家，我都可以弹给你听……” 她顿了顿，仿佛在描摹一个无比温馨的未来图景，“把钢琴……搬到我们的家里就行啦。”

    木溪文那突如其来的拥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吸引了周围无数道惊诧、好奇、甚至带着点探究的目光。就在这略显尴尬的瞩目中，一个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男生，穿着笔挺的校服，带着几分局促和显而易见的紧张，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脸颊微红，目光闪烁地看向周雪妍：“周雪妍，这位是……”

    “他是我哥。” 周雪妍几乎是立刻回应，身体下意识地更贴近了木溪文，手臂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姿态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和依赖。

    男生似乎松了口气，但紧张感并未完全消退，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那个……能请你……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想单独跟你说。”

    周雪妍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木溪文，眼神里带着询问。

    木溪文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朝她点了点头：“雪妍，去吧。”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畔低沉而清晰地补充道：“放心，我会看着你。” 那声音带着磐石般的承诺，瞬间驱散了她眼中细微的不安。

    周雪妍乖巧地点点头，这才跟着那个男生，在众多目光的追随下，朝操场相对僻静的一角走去。

    这时，消失片刻的徐微明不知从哪个角落又冒了出来，凑到木溪文身边，语气带着点看戏的促狭：“队长，这架势……看着像要挖墙角啊？换我，可忍不了。”

    “你刚才死哪去了？” 木溪文没好气地问。

    “给你们这对‘有情人’腾地方呗！” 徐微明笑嘻嘻地说。

    “闭嘴！什么乱七八糟的！” 木溪文低声斥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远处那两个身影，“别胡说八道！我手上沾的血够多了，不能……再耽误别人。” 他语气中带着一种沉重的自我告诫。

    “队长，您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傻？” 徐微明压低声音，一脸笃定，“那小子摆明了是要表白！周小姐可是公认的校花，惦记的人多了去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木溪文语气生硬地反驳，心中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雅轩…… 这个念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徐微明无奈地耸耸肩：“得，您清高。不过……真不去看看？万一……”

    木溪文没有回答。他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模糊，如同融入空气的幻影，下一瞬，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教学楼的天台边缘。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正好能将下方周雪妍和那个男生的情形尽收眼底。

    从男生局促的手势和涨红的脸颊，以及那不断开合的口型判断，无疑是在倾吐心声。周雪妍背对着天台的方向，木溪文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更听不见她的回应。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怅惘和一丝莫名酸涩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竟让他生出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滋味。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不久，那个男生对着周雪妍深深地鞠了一躬，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然后转身，步伐有些沉重地离开了。

    木溪文确认他走远，身形微动，如同落叶般轻盈地落回周雪妍身边的地面，动作无声无息。

    “雪妍，”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他……是向你表白吗？”

    “嗯。” 周雪妍轻轻点头。她微微垂着眼睑，浓密的长睫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让人无从窥探。

    “那……” 木溪文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关心妹妹的兄长，“你……答应了吗？或者……需要我帮你了解一下他的背景？比如人品、家世……” 他试图提供一种理性的支持。

    “没，” 周雪妍立刻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哥，我没有答应。因为……我不喜欢他。”

    木溪文点点头，心头那丝莫名的紧绷感似乎悄然松动了些许。然而，周雪妍却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他，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她轻声补充道：“其实……哥，还有个原因。”

    “呃？” 木溪文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猜测，“是什么？难道……他是个性格强势、不够尊重你的人？” （意指大男子主义倾向）

    “因为……哥，我……” 周雪妍突然抬起头，那双盛满了月光的眼眸直直地望向木溪文。那句呼之欲出的“我早已心有所属”终究未能冲破唇齿的藩篱，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融化在两人之间微妙的空气里。

    然而，就在这欲语还休的瞬间，木溪文的心头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懂了什么叫情愫暗生——那份心意，无需言语，早已刻在每一个低垂的睫羽、每一次脸颊的微红、每一缕欲言又止的呼吸里。少女的情怀，如同含苞待放的花蕾，羞涩又倔强地展露着它的姿态。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注意到她今日的不同。那精心描绘的玫瑰红眼影，如同晕染在宣纸上的胭脂，在她白皙的眼睑上绽放，衬得那双眸子更加清澈灵动，顾盼生辉。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她整个人仿佛是从古老壁画中款款走下的仙子，带着不染尘埃的灵韵，美得令人屏息。

    老天！不是吧…… 木溪文内心掀起滔天巨浪，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她真的……？我何德何能啊！

    “哥……” 周雪妍被他长久的凝视看得有些羞赧，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你觉得……我化了妆好看……还是……没化妆的时候……更好看？” 那声音越说越小，仿佛泄露了什么重要的心事。

    “都好看……” 木溪文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心头警铃大作，深知这看似简单的问题背后潜藏的“致命”陷阱。无论怎么答，似乎都暗藏风险。

    “哥……我……” 周雪妍似乎还想说什么，脸颊的红晕更深了。

    木溪文心乱如麻，唯恐她真的将那句惊心动魄的话说出口，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搬出了最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个……雪妍，我们现在……还是该以学业为重！‘早恋’这种事……最容易分心，耽误学习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刻意强调的严肃。

    周雪妍眼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乖巧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依旧顺从：“嗯……哥……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