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活着

    屋内二人相谈甚欢，王卓君一直静立一旁，未曾开口。

    直至明月猛地想起，匆忙回身看向身后二人，面露歉意道：“大娘，这位是我的主子，晋元公主。”

    “唉哟！你这丫头，怎能把主子请到这种地方来？”大娘一边埋怨，一边急忙上前要向王卓君行礼。

    王卓君迅速侧身避过，孔檀已先一步上前将大娘扶稳。

    “不必多礼。”王卓君摆手道，目光转向屋内几个蜷缩在薄被中瑟瑟发抖的孩子，轻声问道：“这屋里如此寒冷，平日里……可烧炕？”

    “炕？”大娘面露困惑：“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能烧热的床榻。”王卓君解释道：“即便盖着薄被，也不至于受冻。”

    “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东西？”几个原本裹着棉瑟缩的孩子闻言，不禁惊喜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并非什么厉害的东西，”王卓君轻声解释道：“只是这炕如今寒冬腊月是盖不了的，须得等到来年开春才能重新搭砌。”

    她看得出，这些居于城郊的百姓，冬日里最易因冻馁而死。院子里堆放了许多柴火，很显然这些孩子和大娘都很勤快地去山里捡柴火，柴火不缺，烧炕最合适。

    王卓君起身颔首，对明月道：“我们便先……”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骤然炸开！

    地面连带着破旧的茅草屋都猛震了几下，孔檀眼疾手快，一把将王卓君揽入怀中，迅速退至院中。

    片刻后，四野寂然。

    唯有那位大娘眉头紧锁，颤声哀呼着踉跄奔出。

    映入眼帘的，是被积雪彻底压垮的灶房。

    梁柱倾颓，茅草散落，寒风中只剩一片狼藉的废墟。

    大娘几乎瞬间瘫软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调：“老天啊……你怎么就……怎么就不开眼呐？！”

    王卓君指尖微颤，望向远处。

    那白色积雪覆盖着坍塌的屋架残骸，此刻竟是那么刺目。

    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为何昨夜大娘要冒着摔伤的风险拼命扫雪，明白那破旧茅屋为何在风雪中显得如此脆弱。

    原来庶民的生活，要的从来不是“人人平等”，而是“如何才能活下去”。

    一场大雪，就足以让许多住在茅草屋中的百姓，或饥寒交迫，或葬身于倾塌的房屋之下。

    庶民，需要的不是平等，不是尊严，而是最基础，却根植在所有生物心中最本能的求生欲。

    王莽的心愿，是“所有人只要想活就能活下去”。

    可对这个时代的很多人而言，仅仅是“活下去”，便已经如此艰难。

    “殿下，您知道吗……方才那些孩子，为何不下床？甚至无法向您行礼？”明月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水光浮动。

    王卓君无措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轻轻点头，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的……他们没有御寒的棉衣。”

    “不止是棉衣。”明月声音颤抖：“他们中有些孩子衣衫早已破旧不堪，衣不蔽体。故而不好见人。”

    王卓君瞳孔微颤，她侧头看向明月：“母妃送的那批援助……”

    明月眉头微蹙：“殿下，刚刚大娘说，最近几年，粮食连年攀升，那些援助都用来购置粮食了。故而……”

    没钱添置别的了。

    王卓君心里一沉，粮价上涨其实才是政局不稳定的体现。

    可眼下，她既拿不出高产良种，又无法迅速造出化肥，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个困境？

    王卓君点开了直播。

    今日刚一开播，面临是就是大娘的哭喊声，眼前是一片被大雪压垮的废墟。

    直播间的众人也很奇怪，纷纷评论。

    【怎么今天直播没头没尾的，哭什么呢？】

    【哦哦，我明白了，应该是大雪把这个大妈的房子压垮了。】

    【天啊，这也太苦了吧！】

    【今天是什么地方，一看布景就没怎么花钱。】

    【殿下可能今天微服私访到了贫民窟】

    【要不给人捐点儿钱？】

    【楼上还真是看故事看入迷了，这又不是真的，现代社会谁家房子能被雪压塌啊。】

    看了好半天，王卓君也没见有人提出可用的意见。

    干脆叹了口气：“因为连年的粮食价格上涨，如今母妃给的善款已经不足以支撑这里的运营，但这里的孩子却越来越多，善款全用来卖粮了，他们现在衣不蔽体，只能全缩在床上，几个人合盖一张芦花被。”

    【不是要搞拍卖会吗？怎么不顺便搞个慈善拍卖会？】

    【博主这么有钱，怎么不多给点儿？】

    【楼上的，博主的钱之前不是说过要用来买军粮吗？明年边境大饥，人相食就不管了吗？】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殿下的食邑变成了封地，那原来河东郡的煤盐铁不就归殿下了吗？手握这么大一块肥肉，还能穷？】

    王卓君正想回答，下一条弹幕就跳了上来。

    【好好搜索后再发言，盐铁国有，即使是诸侯王也不能私自开采和经营的好吗？】

    【不过虽然现在不能私有，但是再过几年就不一定了，这块肥肉，殿下一定要拿稳了。】

    王卓君看了半天，只觉得里面只有搞慈善拍卖会有点儿可行。

    但是，短时间筹备困难，只能等来年。

    思来想去，王卓君从腰间的香囊里取出两颗金瓜子，这其实是一些长辈随手给的，她平日里也都是装在香囊里当个装饰。

    但如今，灶房要重新搭，屋内都是妇孺，只能从外面雇人来干。

    搭一个灶房花不了多少钱，最大的问题是，她能救得了他们一次，却救不了他们一辈子。

    只是无论如何，这个冬天，她总要帮他们渡过去。

    她将这两颗金瓜子递给了明月，然后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如今大娘行动不便，你留下几日帮忙把灶房搭好，都处理好了再回宫也不迟。”

    回宫的路上，王卓君一直眉头紧锁地看着车窗外，长安城内精致的民居，和城外的茅草屋完全不同。

    就像是两个天地，王卓君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也不过是一个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