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遂秋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饥鱼字数:4250更新时间:25/08/01 06:16:05
    洞外日光弹指过,树间花影坐前移。不知不觉间,白无相已经来到黑石寨一年有余,这个夏日平淡的过去了。

    当夏蝉的长鸣声在门前树上渐衰时,三文焦急的站在屋外来回渡步。

    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拉住往屋外倒了一盆血水的阿婆,“婆婆,俺婆娘怎么样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老婆子叹了声气道:“你婆娘她胎位有些不正,我们几个已经尽力帮她扶正胎位了,能不能生下来就看老天爷保不保佑了。”

    听到这话,三文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嘴里念叨着:“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如今正是秋收农忙时节,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去田里忙着了,能请来两个老人帮忙生产已经是二当家体恤了。

    但二当家可对生孩子这事上不大懂行,只能靠寨子里有经验的老婆婆帮着了。

    他站在屋外听着自己婆娘无力的哀嚎声,心中也越来越不安。

    “这该求谁啊?这该求谁啊?”他无助的喃喃道。

    一旁帮忙的刘阿婆看到他这样子,叹了口气道:“三文,我给你透个底。你家婆娘身子太弱,只怕遭不住这罪。孩子是足月了,但这样下去生不出来久了只怕会闷死。

    不如你去求求无相大人吧,祈祷神明能有灵。否则,我便只能问你保大还是保小了。”

    “神明?我家婆娘她……”三文心中一惊,“这么难吗?

    我大小都想保,我婆娘她……”

    刘阿婆叹了声气,摆手道:“那就去求神吧,我们老婆子是做不到了。”

    “好,我这就去求!这就去求!”

    三文转身就狂奔着往寨子后的无相神庙跑去,他一路上半刻都不曾停留,只用了小半时辰就跑到了庙门前,累的喘着粗气腰都抬不起来,只能仰着头,汗水模糊了视野,眼前紧闭的庙门高大威严,四周空无一人。

    他爬上几道台阶,用力的拍着红色木门,“大祭司!大祭司!求您开开门!我要拜庙!我要拜无相大人!”

    庙里的阿六听到门外敲打声,他皱着眉头赶到门前,打开了一道缝隙,“无相庙里白日不开,只能晚上日落了才准入庙上香。”

    “大祭司!求求你,让我进去吧。我婆娘她难产了,求求你让我拜无相大人,求求无相大人显灵!”

    “胡闹,无相大人又不是胎神,这等事情怎么能污了无相大人的眼目?回去吧。”

    阿六心中生怒,一把合上了庙门,任由他拍打着庙门喊叫哀求。

    “大祭司!求求您了,我三文就算做牛做马也愿意!求求您了!”他焦急的在庙门外扯着嗓子喊叫,压过了庙里的蝉鸣声。

    庙中回廊下,正在作曲的盲童们听到了庙外的哀求声。

    悠扬的曲调里掺杂着一缕悲意,回荡在空旷的神庙中,微风吹拂摇晃着槐树上的叶子,一只玄鸦从山后飞来收翅落在了回廊里,距离这八个孩子只有半丈远。

    “叮当~”

    一个孩子手中的铃铛落在了地上,他蹲下身来伸出手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捡起来。

    但铃铛滚动的有些远了,他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

    玄鸦一蹦一跳的来到了铃铛前,伸出一只爪子踹了脚铃铛,踢到了那孩童的手边。

    可整个曲子因为这耽误的片刻,就乱了节律,听起来十分的不和谐。

    为首的那个盲少年皱着眉头道:“都停下来,又错了。”

    几个盲童只能停下来,放下手中的乐器,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怎么又错了?是谁出了乱子?”

    年龄最大的那个盲少年质问道。

    七个孩童不敢多言,只能沉默。

    玄鸦看到这里觉得无趣了,展开翅膀飞向了别处。这群孩童每天练的曲子它都会来听一听,在它听来还不如自己呱呱乱叫的好听。

    它飞到神庙上空准备找几只虫儿填饱下肚子,却忽然鸦目中黑气一闪而过,随后便坠落到了神庙里的阿六身上。

    阿六看到玄鸦忙伸手接住,听着鸦儿呱呱叫了两声,神色一愣,手上的玄鸦便飞走了。

    而他则是面向神殿中的无相神像拜了下,“谨遵神旨!”

    庙门外,三文还在不甘心的敲打着庙门,突然“咯吱”一声响起,阿六从庙门走了出来。

    三文忙拜下道:“大祭司!大祭司!求您救救我那婆娘和孩子!求您……”

    “好了,不必多言。”阿六止住了他的话头,神色颇为肃穆道:“无相大人特命我前去,你一家自能平安无事。

    只是无相大人说你的孩子自有天命,需要献于神明。等到他六岁时,便要送入神庙,侍奉在无相大人座下。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三文忙连连点头,“能侍奉在无相大人座下我那孩子的福气!只要能让我婆娘和孩儿平安无事,什么我都答应。”

    “好,既然如此,那便随我去吧。”阿六面无表情的道。

    “是!是!大祭司!”三文忙从地上爬起来,站起了身子,跟着他一同往寨子里赶去。

    路上的阿六看着三文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不由感慨,原来这种能决定他人命运生死的感觉真不一般,怪不得世间那么多人贪恋权力。

    同时心里也在想着,无相大人要这么一个小孩干什么?难不成是这小孩真的天命不凡?

    等到他与三文赶回黑石寨已经过了午时,农忙的人也有从田中赶回来的,来到三文家帮衬着,众人看到阿六来了,都个个神色恭敬了些,都叫上了大祭司。

    阿六来到了门房前,对众人道:“让房里的人都出来吧。”

    三文连声点头,跑进屋子里把几个老婆子都叫了出来。

    众人好奇的看着大祭司,相看着大祭司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把难产的孕妇给救回来。

    等到屋里人都出来了,阿六才正步走到了房门前,屋子里三文的婆娘已经疼晕了过去,四周静悄悄的安静了下来,围观的寨民也都不敢出声。

    午时过后的阳光尚且毒辣,阿六举起手中的神玉杖,口中默默念诵法诀,随着他舞动手杖,天空之上逐渐有一片阴云飘过遮住了烈日,方圆百丈之内的天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寨民们个个都盯着天穹,不时望着大祭司施法,心中对这位大祭司也多了几分敬畏。

    四周阴风阵起,本是初秋的午后还有些暑热,可此时寨民们却觉得通体生寒。

    一股玄色黑气自天穹中缓缓落下,进入了屋舍中。

    床前,一片鲜红的铺上,躺着个面色苍白昏迷过去的女子,其腹中还有一个明显隆起的胎儿,隐隐可见在不停的蠕动着。

    床边,黑气掠过,白无相出现在了原地。

    他盯着床上还在母体中的胎儿,瞳孔中闪过妖异的黑气,这孩子哪怕没有出生,便能让白无相感知到某种神秘的气息,且其根骨十分不凡。

    若是能在玄门之下修行道法,应当十分不凡。想来这或许就是修道之中口中的灵根妙骨,修道天才。

    这等携带不凡降临的孩子多半会遭受天地意志的排挤,多灾多难,许多天才都会陨落于幼小之时。

    这婴儿在母体中孕育时便吸干了其母的大半元气,如若按照古时医术水平他们母子必死无疑。

    白无相缓缓伸出修长的食指,一点黑气钻入这孕妇肚中,随后便见这孕妇的肚子急剧膨胀起来,隐约间甚至能听到骨骼扭动的声音。

    他虽然不会什么医术,可好歹日日夜夜穿着人皮,又是白骨精怪,对人身的骨骼皮肉还是十分理解的。

    白无相直接催动这女子体内的骨骼,使得皮肉暂时分离,然后直接隔空修行骨骼将那婴儿送出体外。

    接着他取出玄血针,此针嗅到血腥气味有些抗拒,但白无相还是接引其穿针皮肉血骨之中缝合了血骨,保住了这女子的性命。

    看着浑身带血的那个幼小婴儿,白无相轻笑一声,这样的灵根不凡者活着可比死了空得一副白骨有用的多。

    只是床上的这女子亏空元气,即便白无相出手,他也不是神仙,没有灵丹妙药,只怕其最多还能活个三年五载。

    做完这一切,白无相转身便消失离去。

    天空上的阴云随之离去,秋阳高照,大雁鸿飞,一片祥瑞景象出现在了屋舍上空。

    阿六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心中惊起,看来这孩子果真不凡。

    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婴儿洪亮的哭声也从屋舍中传来,三文惊喜的问道:“大祭司,可是成了?”

    “不错,有无相大人显灵,自然是无忧。”阿六笑着点头。

    “多谢无相大人!多谢大祭司!”三文忙激动的拜下道。

    “还请大祭司能赐下一名,保佑我这孩儿能平安顺遂。”

    阿六笑看着被阳光照得金黄一片的瓦舍,开口道:“你是有福气的,无相大人赐了一命,此子逢秋之日诞下,名为遂秋。”

    “遂秋!遂秋!”三文欢喜的道:“多谢无相大人赐名!

    只是小人是个孤儿,没有姓氏,不知这孩子跟随何姓?”

    阿六闻言想了想:“那便跟着姓白吧。”

    “姓白,那便叫白遂秋了!”三文低声道了句,“那我也算是能有姓了,我以后也该叫白三文了!”

    这一年的初秋,黑石寨里一个叫白遂秋的孩子出生了。从此,黑石寨里也将会有一户姓白的人家了。

    洞中,白无相回了石台上。这孩子初生孱弱,他一个白骨精可不会照顾什么孩子,即便是再有活力的孩子,天长日久的呆在他这阴森森的骷髅山里只怕也活不长久。

    洞外,玄鸦在山沟里吃了几只金勾蜈蚣后,满意的飞了回来。

    白无相笑着对它道:“日后,你便要多帮我看着那个孩子了。等其长大成人之后,便可为我助力。”

    既然世上有捉妖家族,猎妖师承,那为何不能有护妖家族,护妖师承?

    他可没有什么心思日夜防范着捉妖师猎妖师,倒不如让人与人斗。

    这世上,杀人最多,争斗最激烈的,可不是人族和妖族,反而是人类自己。

    他也要学着人类的智慧,来帮助自己修道得法。

    想到这里,白无相衣袖中一滑,一块淡青色玉佩浮现。

    此物正是当日在水泽旁,王家弟子杀害了那道士所得的宝物。

    其中不仅有着残余的灵力,似乎还藏着一段传承。白无相正是看到了这点,才夺了此物,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为这玉佩的后人报仇了。

    他原本是想看一看人族修道者的功法传承,然后再以印证。

    但没想到自己的妖力却解不开此物封印,如若强行破除只怕会毁了这玉佩。

    白无相只好作罢,等到白遂秋长大之后,想来族修道者的灵力应该能打开此物封印,到时候他也能观得其中传承了。

    骷髅山和黑石寨可是自己的根基所在,白无相也会把这里营造的根深蒂固,让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有一处立足之地。

    他能看观诸气,虽然不大明白气机玄奥,可白无相也会揣摩思量。

    虎王寨的方向气机蓬勃,还有黑水寨的气机也深厚绵长。多半除去其中妖灵精怪的自身修为外,多半还是他们数百年修于一地积攒下来的气运之类加持。

    传说中仙佛多有固定的道场山门,想来也是于修行和命数上有些关联的。

    随着日暮西山,天地间阳落阴升,白无相也不再多思,而是静下心来继续修炼。

    ……

    月余之后,一个乌云蔽月的深夜之中,洞里潜修的白无相耳边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声音。

    他皱了下眉头,停下运气吐纳,心神宁静再仔细去听。

    “无相!无相!

    吾祭吾怨,舍我之命,拜求显应!

    无相无相!吾祭吾怨,舍我之命,拜求显应!”

    百里之外,一片阴森的乱葬岗中,一个面容枯瘦的男子跪拜着身前的一块白骨雕成的无相小像,口中虔诚的默默念诵着,身前还插着三根点燃的香炷。

    他一遍一遍的念诵呼应着,叩拜身前那尊没有五官的小像,低声的呢喃回荡在黑夜之中,四周不知何时忽而荡起阵阵阴风,吹动枯叶飞上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