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超度也是度,往生也是生,救狄怀英! (万字章节)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何人奏我长河吟字数:10579更新时间:25/02/22 17:30:42
    那人轻咦一声,朱温道:

    “那厮的拳意,还会不断更迭,自击自破、自立自成,只要不能第一时间从源头上遏止,便似无穷无尽一般。”

    听罢,饶是以那人的身份,都不禁静默下来,过了片刻,他才开口,感慨中,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慎重。

    “他这是要以一己之力,推动人道革新啊……这样的拳意,须有大气魄、大格局、大毅力方能成就,绝不是闭门修得。”

    朱温追随此人多年,知道自家这位主上,一向是睥睨当世、领袖群伦,即便是与那位大灵官,亦是相重相惜,却少有这种忌惮之情。

    他也由此明白,自己对那位的认知,到底还是受限于境界,浅薄了些。

    那人慨然一声,又道:

    “看来,这位平天教主,果然并非是此界中人。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此界,行事又如此大张旗鼓,又不像是天庭、佛国的路数,此人来历,倒也有趣得紧。”

    那条人影昂首向天,眺望远处,悠然道:

    “这种拳意,天生便同元始圣道相克,能荡灭魔祖留痕,更是说明这一点。

    若再给他一百年,只怕就算我亲自出手,也免不了一场大战。

    只可惜,他没有这个时间了。想做什么,便由得他去吧。大局崩溃,一介匹夫,如何能只手擎天?”

    言毕,这位曾经的豪雄人物,又是深深一叹,语气中满是惋惜。

    “若是昔年起兵之时,遇见此人,黄某当能引为知己,该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同李林甫这等卑劣小人相争。

    可惜、可惜啊……”

    言语落定,这条虚淡身影已然散去,消失于朱温的血海魔国中,空留袅袅余音,回荡无穷。

    ——

    平天教主登临仙位,再次挫败魔门的传闻刚一传出,天下众修士皆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毕竟,这位教主的势头实在是太快太猛,自横空出世以来,还不到一年,就已踩着三位成名已久的天魔,登临此界强者之巅。

    有史以来,即便是上界帝君转世,都不可能如此之快,“金山寺秘密武器论”在这种冲击性的事实面前,也是不攻自破。

    原因很简单,这种人物,不要说金山寺培养不出来,就算是符箓三宗最鼎盛那段时期,亦培养不出来。

    “这位,究竟是什么来头?”

    正一道龙虎山上,一处精舍内。

    大天师神念显化,二十四都功齐聚,还有一些在山中潜修的前辈高人,皆是现身于此。

    在他们中间,年纪轻轻,仅有真人修为的李钟侯,显得格外惹眼。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这位真多治都功上,不只因为他乃是大天师钦点的少天师,更因这位如今已掌握了正一道上下的情报渠道,专职出谋画策。

    李钟侯也不指望这些一意清修的师长能够给出答案,静思片刻后,他扭头望向端坐主位,一点神念显化而成的大天师,直言道:

    “师尊,以此界如今形势,即便这位要在旁门开道、立教称祖,于我等而言,也并无丝毫妨碍。”

    开口定下基调后,李钟侯也不去管众人的神情变化,又道:

    “朝廷此前虽是亟欲拉拢这位,又封其人为护国真人,但慈航普度自打离开十万大山以来,便不曾露过面,分明是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因此,咱们与他之间,也未必要直接冲突。”

    听到这番话,即便这些道人们操持天地正统多年,颇有自矜之心,一向眼高于顶、目无余子,也不免暗自点头。

    此前因徐行获封“护国真人”一事,正一道上下,对异军突起的平天教,皆有敌意,无非是或大或小而已。

    可随着徐行冲关成功,又打出如此彪炳的战绩,这些许敌意,自是随风飘散。

    甚至于,在他们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种由衷敬意,更多一份难以言喻的期待,期待这位教主,又将做下什么样的壮举。

    对这种人心变化,李钟侯自是洞若观火,却无丝毫自得,反倒是苦涩之意更重。

    从金山寺返回后,他便一直在关注那位疑似慈航普度的“金刚尊”。

    等到十万大山之战后,李钟侯才肯定,那人便是“赤劫魔君”自己,而金山寺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法海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自那以后,李钟侯便极其关注这位平天教主的一举一动,更是将此人的情报档案,列为天字号甲级,与诸位天魔并列。

    越是了解这人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李钟侯就越是有一种莫名预感——对正一道而言,这人或许是比魔门更大的威胁。

    可如今魔门势大,李钟侯纵然不放心这位,也不得不承认,与之合作才是目前最好的决策。

    至少,能够同时与金山寺、青城剑宗、亢龙宫,以及蓬莱海境这四大宗门建立良好关系的人,别的不说,品德定然值得信任。

    大天师沉寂片刻后,也表态道:

    “待到这位道友举办大典,正式开宗立派,召告天下之日,正一道自当……”

    言语未尽,却听山外响起一声激荡轰鸣,一线剑光刺破浓郁雾霭,撕裂重重霞光,径直朝精舍投来。

    在场众人皆是正一道的高层,自然明白,这是最高等级的传讯飞剑,其中所挟,定然是一份足以惊天动地,甚至是翻天覆地的紧要信息。

    大天师一拂袖,便将这一线剑光接过,将其中神意接收完毕后,他又沉寂了半晌。

    可这一次的沉寂,却令室内众人感觉,似是有千嶂万山凭空坠落,砸在心头,压力倍增。

    大天师的神念凝如实质,一寸寸扫过众人的面容,最后停留在李钟侯的身躯上,语声宛如传自天外,无比飘渺。

    “平天教于将于四个月后,于凭天峰举办开山大典,广纳门徒,这是徐教主发来的请柬,亦或曰……战书。

    等到开山大典后,他要亲上龙虎山,一问‘天纲’之轻重。”

    此言一出,室内皆是一片寂静。

    李钟侯眨了眨眼睛,嗓音干涩:

    “他、他在这个时候,要挑战天纲?”

    大天师漠然道:

    “不只是他一人,还有青城剑宗李云显,以及……”

    说到最后一人时,饶是以他的定境,语声中都不免多了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牙缝中更像是要迸溅出火星来。

    “上清宗,司、马、承、祯!”

    听到这三个名字,室内一片寂静。

    他们都知道,司马承祯如今已转修剑道,严格来说,已非是玄门中人,但他毕竟是上清宗祖师,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不要说是上清宗,就算是在正一道、阁皂宗里,这位豪爽大气、不拘小节的祖师也有无数拥趸。

    可他怎么会联合外人,针对玄门天纲?

    这时间,很多人都想到,司马承祯和杜光庭此前的主张,可即便如此,当真需要如此激进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司马承祯已投身旁门,要为大发慈悲,为散修开道。

    可在如今这个局势下,不去找魔门,反倒是先对正一道动手,这又是什么道理?!

    还有更多人,将原因归结到了徐行身上。

    那位教主是因刚刚突破,故而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受了伤,形神有损,乃至走火入魔,方才出此下策?!

    他如今已同魔门势不两立,又要与正一道字面意义上的“不共戴天”,难不成真要弄得举世皆敌,才肯罢休?

    种种思绪在众人脑中交汇、碰撞、迸溅,最终都汇聚成一句话,从李钟侯口中说出。

    他不敢置信道:

    “这位,莫非真不顾及大局?!”

    大天师此时也冷静了下来,重新进入以往那种寂然如神的状态中,不愠不怒,只反问道:

    “大局,是谁的大局?”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寂静。

    大天师眺望远方,淡然道:

    “这三人如今都已立身于旁门,要联起手来,打碎这层束缚,从法理层面来看,并不是无法理解之事。

    更何况,他们已有三位真仙战力,要做什么事,自可随心所欲。”

    大天师的嗓音虽是平静,却令室内众人越发如坠冰窟,只觉寒意深重,直透骨髓。

    大天师从法理角度得出的结论,扎实得他们根本无从反驳。

    到了真仙层次,得享长生的强者们,看待这片天地的角度,以及所思所想、所需所求,即便是大真人亦很难理解。

    大天师并不在乎这些弟子的感受,只是昂起头,眺望极远处的十万大山,语声悠悠:

    “如今看来,这位教主除了开辟旁门证道之路外,亦当真有匡扶正道、平定板荡的雄心壮志。

    乱世之中,果是龙蛇并起,豪杰辈出。”

    浅浅淡淡的感慨一句,大天师移开目光,落于众人之身,阳光通过门扉、窗框,落到他的神念化身上,明暗不定。

    可那对眼眸仍是澄澈无波,就像是一尊把持天道、体运阴阳的先天神圣,对一切变化,都掌握到了妙至毫巅的地步,绝无丝毫错漏。

    “现在,该做出决断了。

    大争之世,谁能执掌天纲,把握正统,终究是要做过一场,才能真正分明。”

    一直以来,大天师治理宗门的态度,都是只把控总体走势,从不干涉细枝末节,任由众位都功施为。

    可当他明确发出指令之时,整个正一道上下,都必将以最严肃的态度,贯彻这份意志。

    并且,大天师也没有隐瞒这个消息,而是将徐行的战书公之于众,令天下人悉知。

    本就尚未平息的修行界,再次为平天教主的大手笔而震撼,众修士更感疑惑。

    修为不到那个层面的他们,便如正一道内的诸位真人、大真人一样,很难理解徐行的作为,唯有几位天魔心知肚明。

    更有人因此慨叹不已。

    虚空乱流中,一名大袖飘摇,仪态风度俱佳的中年男子,正踩着脚下的浓郁黑云,双手负后,徐徐而行。

    这些黑云虽是飘飘荡荡,却似是被某种伟力束缚,形成了一枚光滑平整的球体,足有数万里方圆,黑云凝实如土地,俨然就是一颗小小星辰。

    在中年人周遭,黑烟翻涌滚荡,无数魔头在其中滋生,方生方死,仿佛在进行着永无止尽的轮回。

    黑烟更是无远弗届地传出去,将此处本就扭曲的虚空结构,搅动得越发混乱,令人难以捕捉。

    这里,便是一切魔道中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也即是元始魔祖初次降临此界时,所展露的神迹——天魔星。

    自上古神圣悉数破空飞升后,魔门五脉最鼎盛那个年代,每一个修为足够的魔门强者,都会受到天魔星的传召,前来此处,领受圣典烙印,感悟魔祖留痕。

    这些黑烟,便是凝为实质的强横魔念,呼应着无尽星空深处的元始魔祖气机,自发地放射出来。

    即便是魔门中最顶尖的天魔,长久居于此处,也无法完全抵御这种魔意的渗透。

    在魔门漫长历史中,总会有天魔贪图此地的益处,从而发疯暴毙,亦或是被染化成眷属。

    不过,那也是上古时期的往事,自从天界众位帝君出手,于此界打造天纲,禁封天魔星后,魔门中人便再也无法登临此地。

    而这位中年文士,便是时隔不知几千几万年后,第一个亲身踏入这座魔门圣地之人。

    深邃幽暗的魔影,在此人距离周身数十里处翻滚不休,无数扭曲怪异的身影在其中沉浮,一双双眼眸注视着他。

    这些天魔们从出生开始,便对人之性灵有着无尽的贪婪,尤其是对尊奉元始圣道,修行魔门法度之人,更是如此。

    这些魔头在天魔星中,不知孕育了多久,即便被帝君道痕抹杀了一次又一次,仍旧保有极其强横的力量。

    可面对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文士,他们却根本无从逞威,甚至无法靠近其人方圆六十里。

    就仿佛有一座浩荡雷池,横于其间,将一切敢于僭越的魔头焚烧成灰。

    可中年文士对这些天魔,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是熟视无睹,只是低着头,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他神情凝重,愁眉不展,似是在艰难求索某种天地至理,腰间悬着一口剑鞘,内中却并无佩剑,空空荡荡,晃晃悠悠。

    过了一会儿,无尽的幽暗魔潮中,忽地亮起一点琉璃神光,琉璃神光所过之处,一切魔头尽是俯首,不再有丝毫异动。

    在这群魔头铺成的长道尽头,有一人龙行虎步,威风凛凛,来到中年文士对面。

    那人身穿朝服,面容儒雅,气度雍容,一看便是掌握大权、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人物。

    中年文士抬起头,也并不惊讶,只是道:

    “那位平天教主的冲劲、眼光,还在我预计之上,一出手,便瞄准了你我的要害,却不知中央魔主预备如何应对?”

    虽是被人打乱了部署,可这中年文士言语间,亦有一股掩饰不住的佩服之意,摇头道:

    “这天下英雄,果如过江之鲫,现在看来,如你我之辈,倒是有些畏手畏脚,不复当年了。”

    那位统御万魔之人,自然便是中央魔主李林甫,且是真身降临。

    李林甫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

    “无非是位置不同,所求不同罢了。

    而且欲速则不达,他要彻底革新此界,终究需要人手。而开宗立派、招兵买马,组建势力,亦非是一日之功。

    因此,这般横冲直撞的作态,在本座看来,倒是恐吓居多。”

    中年文士黄举天闻言,也是一笑,直指要害,一针见血。

    “他的拳意,我已领略过一番,就连魔祖留痕都抵挡不住,要彻底轰碎天纲,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天纲一碎,你我数百年的谋划,就将成空,届时便与之正面放对。你有信心,在这个领域击败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李林甫本能地感到荒谬。

    他面对徐行,虽是屡屡败退,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从不曾以真身出手。

    以自己千余年的修行积累,纵然没有如愿以偿,篡夺天纲体系,就凭本身的神通道法,莫非还压不过一个刚成真仙的小辈?

    可仔细思索一番后,李林甫面色肃然,沉声道:

    “你说的不错。”

    其实李林甫自忖,即便是进入正面战场,自己也该有六七成胜率。

    可面对这样一个本身性情同拳法真意相合,且屡屡创造奇迹的对手,六七成,亦远远称不上保险。

    中年文士黄举天又道:

    “小劫小神通,大劫大神通,对你我来说,或许这人便是天成之劫数,只要渡得过去,便有超脱之望。

    你我对峙多年,也该各自抽出手来,解决这个麻烦了,至于这颗魔星,究竟落入谁手,不妨容后再争。”

    说完,黄举天又是一笑:

    “当然,我相信你不会遵守承诺,因为我亦不会,但我还是希望,咱们能够达成最基本的默契,给彼此更多的余地。”

    黄举天与李林甫,在此地早已对峙了数十年之久,彼此间亦是熟悉到了极点,根本不需任何虚言矫饰。

    李林甫打量了一番这个后辈,忽然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当年一战,我还未彻底苏醒,无缘得见这惊艳天地的一剑,却不知这一次,是否有幸?”

    黄举天拍了拍剑鞘,笑而不语,只是道:

    “中央魔主这些年里,背靠魔星养伤,贵为半个东道主,却不知又悟出了什么手段,可否令黄某一观?

    又或者说……”

    黄举天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忽地带上一种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锐气,浑身文人气亦倏然一收,化为统领雄兵百万,令行禁止的霸道。

    “你,根本就不是当年的中央魔主?!”

    李林甫面上笑意不改,摇头叹道:

    “东方魔主‘太乙东华玉书’虽是精湛,却大大背离元始圣道,对他化自在法,自是疏于了解,有此想法,也不奇怪。”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向后退,语声飘渺:

    “如今三大天魔负伤,你我两人又困于此地,那位教主之所以定下一月之期,只怕是要在这段时间里,另有行动,东方魔主不可不知也。”

    黄举天一哂,镇定道:

    “你我为今日,早已筹备了数百年,难不成中央魔主如此小气,既然上了赌桌,却连这三月时光,都不肯予人?”

    他微笑道:

    “纵然在这三个月里,他当真救出了那位大灵官,又能如何?幽冥界域若无人镇守,正好为阴世幽泉所用。

    拿一个气空力尽、疲惫不堪的狄怀英,换一座可以完全解放的阴世幽泉,究竟孰亏孰赚,黄某乃是商贩出身,岂会算不明白这笔账?

    无论他如何行事,此处都将耗去正道一位真仙战力,这也是龙涎口如今最大的价值。

    至于那位大灵官……”

    黄举天又拍了拍剑鞘,淡然道:

    “我这柄剑,已待他多时。”

    李林甫一笑:

    “东方魔主好气魄,既然如此,我也自当买定离手,就等开盅了。”

    他环顾四周,又是一笑:

    “你我这数十年来,交手不知几千几万次,到头来,却是为了此人,才能平心静气地面谈一次。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感慨声中,李林甫的身形重又崩溃,远走星辰背面,重新经营自己的魔国。

    黄举天垂目,望着空荡荡的剑鞘,目光就变得感慨,慢悠悠地吟道:

    “万载谋算,今朝分晓,黄某也实在是很好奇啊……”

    当正一道的消息传到徐行手中时,他正领着法海、钱塘君、敖峥嵘敖清绮姐妹,以及柳毅、白素贞等人,来到了龙涎口外。

    徐行捻着一把小巧袖珍的传讯飞剑,不由得感慨道:

    “正一道虽是显得迟缓了些,在紧要关头,这位张天师倒也算是镇得住场子,不错,不错。”

    钱塘君此时也读完了其中信息,开口道:

    “正一道这一次,应当真是下定了决心,要对东南小朝廷动手了。”

    徐行想起当初在十万大山中,卷走慈航普度那一杆彩旗,又摇头道:

    “以我观之,那位天子手中,应当还有底牌未出,若大天师认为可以轻易将之拿下,只怕反倒要栽个跟头。

    不过,正一道既然下了决心,拿下朝廷也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也可借此机会,一窥这两家的底细,好从容布置。”

    众人闻言,皆是颔首。

    信口点评完正一道与东南朝廷之事后,徐行又转过头去,看着前方那条奔腾入海、滔滔不绝的大渎江流,笑道:

    “癸水精气日积月累,竟然能形成这般景致,不可不谓造化之奇。”

    除了徐行外,立身于此处之人,皆是龙涎口之事的直接相关人。

    甚至如法海、钱塘君、白素贞,还曾参与过镇压龙涎口爆发,此际故地重游,他们自是心绪复杂。

    过了一会儿,当初和徐行打过交道的鲛人大将,以及龙宫龟丞相,皆从水中浮出,

    他们先是朝着钱塘君行礼,又招呼敖清绮、敖峥嵘,最后才望向徐行,却是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是好。

    昔日一战,徐行虽是在“沧海真水大阵”中从容退去,却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真人,若无老龙君放纵,对整个海境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可如今还不到一年,这位就以无可阻挡之势,一路突飞猛进,直入真仙境界,这、这实在是……

    鲛人大将和龟丞相甚至都找不到言辞来形容这一切,如今再见徐行,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一时沉默,怔然出神。

    不一会儿,又有一股巍然意志,自东海投来,凝为一条身穿衮服,头戴平天冠的威严人影。

    此人甫现身,浩浩东流便为之迟缓,且升腾而起,凝为级级阶梯,供他拾阶而下,来到徐行身前。

    徐行初到此界时,就曾领略过老龙王的法力,如今再次接触,却已没了昔日的震撼、仰望,更多的还是理解、感慨。

    以他如今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虽然同是因天箓动荡而受伤,可老龙君的伤势,比起此前的司马承祯,还要严重得多。

    这是因为山水正神之属,对天箓的依赖,本就远强于道门真仙。

    可即便如此,老龙君仍是能以己身法力,庇佑整座海境,足见其人修为如何深厚。

    老龙君看着徐行,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他当时放走徐行,本质上,只是为了给敖峥嵘留一条后路。

    可谁能想到,这位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甚至反过来,成了整个海境龙宫的倚靠。

    老龙君来到徐行身前,甚至都不曾先去看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及亲弟弟,而是朝着他双手作揖,躬身一礼,长叹道:

    “海境之事,多谢教主援手。”

    徐行也丝毫扭捏,坦然受了这一礼后,双手平伸,将老龙君搀起,朗声道:

    “今日过后,龙涎口便不会再是灾祸。”

    言语落定,徐行一步踏出,右手握拳,当空一击,拳意弥散,将长江水道硬生生打断,形成一条宽约数百丈的横截带。

    无数江流撞碎在这条“横截带”上,化为一片溅珠碎玉,又不断回滚,积蓄力量,向更高处攀升。

    众人眼见这一幕,无不赞叹,引为绝景。

    一拳落定,江流之下,忽地出现一片水底平原,地面澄澈透明,毫无泥沙堆积,恍如水晶琥珀。

    透过这澄澈地面,便可见其中,还有无穷波涛翻涌,滚荡不休,水势之凶猛,比起外界的长江,还要胜过不知道多少倍。

    最为可怖之处在于,这其中的癸水精气,已经积攒到了极限,好似永无止境地在水中激荡,化为重重无形雷光,交错迸发。

    众人哪怕不走进去,只是透过夹缝一看,都能清晰发现,其中并无任何生命存活,只有不知几千几万重,压力无穷的水波。

    饶是天生有控水权柄,身为山水正神的老龙君,面对这种状况,亦是面容一肃,心头更是沉重。

    这些年来,他因旧日伤势,不得不闭关养伤,故此难以分出心神,摒弃一切干扰,详细探寻“龙涎口秘境”的具体情况。

    如今一观,情况甚至比老龙王的预想,还要更为糟糕,不过时隔数十年,其中积攒的癸水精气,就已到了这种程度。

    徐行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反倒是仔细端详这处秘境中,癸水精气衍生的种种气象,以及虚空结构产生的相应变动,一时颇有感悟。

    虚空如水,震荡不休,这种形态,倒是与徐行学到的“拳殛虚空”颇为类似,细节精妙处,却还要胜过千万倍不止。

    毕竟蒙赤行的武功,换算到此界,也不过是初入真人,对虚空法则的理解极其有限,自然比不过这演化了成千上万年的虚空界域。

    徐行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何此界虽是真仙高人辈出,却始终无法解决这个祸患。

    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这处虚空界域,已经同癸水精气深度结合,甚至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水性”。

    想要将之彻底抹平,就必须经受住重重阻碍,无边无际漫涌的癸水精气、乃至虚空结构本身,都是这阻碍的一部分。

    因此,即便是真仙级数的强者,想强为此事,用蛮力硬干,亦是绝无可能,只要一个不慎,便会将之引爆,酿成大祸。

    在徐行看来,想安然平定“龙涎口”之祸,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令精通“水性”之人,用抽茧剥丝之法,将充斥其中的种种压力,一点点地消去。

    但这种法子,固然不需要多强的力量,却要求主导者掌控力量的程度,强到恐怖。

    徐行的拳意,便完美符合这个要求。

    他的拳意乃是本心显化,无有一定之规,念动则至,甚至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掌控”的范畴。

    更何况,徐行本就精擅“拳殛虚空”之法,又屡次横渡大千,对虚空结构的了解,胜过绝大多数困于此界的真仙人物。

    他心念把定,又是一步踏出,身形疾旋,双手连环拍出,一刹那,周身便涌现出千万条拳影,汹涌而出!

    老龙君本还以为,徐行在看过秘境后,会和自己商讨一番,再行动,再不济也要先打个招呼。

    可谁曾想,他竟然当真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任何顾忌——难不成,这位教主,当真有万全把握?!

    老龙君从法理角度来看,觉得应当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徐行的举动,却偏偏透露出无穷信心,好似手到擒来,令他深感矛盾。

    不过,他也知道,从徐行出手开始,今日之事就已无回头路可走,便也只是饱提法力,严阵以待,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但是老龙君很快就发现了,徐行的出手虽然看似肆意,实则暗含法度。

    他每一拳都在震荡身前的虚空结构,却又不是直接击穿,而是令其泛起褶皱,造成一波又一波的虚空“涡流”。

    每一波涡流旋过,都同水世界中的一重震荡相互抵消,不造成任何连锁反应。

    反倒是看似浑如一体,不分彼此的癸水精气和虚空结构,在这种妙至毫巅的震荡中,渐渐出现了分离、解体的迹象。

    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徐行的拳技,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刚柔并济四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万一。

    徐行此际,却已没有在乎身旁众人的感受,反倒是沉浸在这久违的“练拳”中。

    徐行在大明世界练拳时,便时常深入海中,通过揣摩水流变动,来磨炼自身劲力,令拳劲能够细致入微,又变化无穷。

    现如今,这处水世界虽然比寻常水流复杂了亿万倍,本质却一般无二,仍是一个相当难得的“试劲”对手。

    在这种“试劲”中,徐行对“拳殛虚空”一式的领悟、掌握,完全是突飞猛进。

    甚至于到了后面,徐行一拳打出,拳意已能模拟出三到四种变化,同时弥平多重震荡,举手抬足的神态,亦是越发轻松写意。

    只不过,在众人看来,他的身形都像是被水波包裹,震荡不休,根本看不真切,简直像是要从此界破空飞去。

    这种震荡不断扩散,待到中途,已经囊括了整个“横截带”,甚至带动了两侧河水,令其不断破碎成雾,四野一片白茫。

    还有些雾气直冲上天,形成了一片水汽浓郁的厚重阴云,仿佛随时要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一连打出三万拳后,徐行猛地挺直脊梁。

    最后一拳打出,周身数十里的震荡,立时平息,茫茫白雾、厚重乌云,乃至滚滚江水,当即被一扫而空,不复存在。

    一碧如洗的长空下,那座积蓄了无穷癸水精气的秘境当即破碎。

    可那些沸腾的精气,却并未爆发四散,反倒是汇进江水中,一并朝着蓬莱海境冲去。

    这也代表着,困扰龙君多年的龙涎口之祸,终于被徐行彻底解决!

    敖峥嵘、敖清绮,乃至钱塘君和老龙君,在这一刹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灵觉,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心跳亦停滞一刹。

    法海和白素贞,看着这一幕,亦是颇为震动,心中感慨万千,一时无以言表。

    鲛人大将和龟丞相更是喜不自胜。

    但是对徐行来说,今日之事还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而已。

    秘境破碎后,徐行并未停止动作,而是首次放出革鼎拳意。

    一股沛然意气冲霄直上,纵贯碧空,恍若燎原野火,熊熊燃烧,焚尽一切腐朽,改换日月、再造新天。

    这一拳乃是倾力而为,拳劲、拳意融合得天衣无缝,一拳落定,借着秘境破碎的余威,硬生生在虚空乱流中,打出一条无比平直,不知蔓延多远的通路。

    饶是以徐行如今的境界,打出这一拳后,亦是面色发白,法体摇晃,显然耗力不浅。

    老龙君在这一刹那,也清楚了他的谋划,扶了扶平天冠,方才那些汇入海境的癸水精气,有足足两成,被他调动。

    水汽激荡交迸,化为一道晶莹剔透,澄澈明亮,好似琉璃水晶的雷光,沿着徐行打出来的通路,再次横贯而去。

    在通道的另一边,一方鬼气浓烈,阴阳逆乱的世界,一尊手持长锏、仪态威严的神灵抬起头,却见晦暗天幕被一道雷光撕裂。

    下一刹那,又是一方拳印当空坠落,方圆百里内,一应鬼物皆难承此雄劲,当即破碎,且意气沉凝,久久不散。

    其势勃然,实乃狄怀英生平仅见。

    他正震撼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嗓音,从天幕裂口处响起。

    “狄公,还请先行离开,此处交我。”

    言语落定,一名身形佝偻,身负长剑的老和尚,从天幕尽头落下,赫然正是法海。

    自从在那一战中,代替徐行主持剑阵,同朱温交手百来手后,法海一身精元便枯竭得越发严重,如今光看皮囊,已是垂垂老矣,肌肤松弛,须眉皆白。

    可他如今的气机,也已攀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境界,渊深似海,双目神莹内敛,仿佛已超脱生死,勘破轮回,可随时飞升西天极乐。

    狄怀英对法海自不陌生,却不曾想,一别数十年,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怎会衰老成这般模样,一时难以置信。

    法海却对他双手合十,笑意温和,更带着一种觉悟的了然神情,淡淡道:

    “狄公,此界便是我迈出最后一步的契机,还请行个方便。”

    狄怀英在这刹那,明白了一切,沉声道:

    “你想效仿地藏王菩萨,为此界幽冥教主,若不完成大誓愿,便永不飞升极乐?”

    法海一笑道:

    “人世不平,净土亦难安,更何况,如今的净土佛国,究竟是什么模样,倒也难说得紧,还是暂时不去的好……”

    说到此处,法海朝狄怀英眨了眨眼,那张老脸上,露出如往常一般的狡黠笑容。

    狄怀英听闻此事,也不拖泥带水,只道一个好字,便转身朝幽冥世界外而去。

    因为狄怀英知道,现在的法海,的确比自己更适合镇守此界。

    他乃是预备天官,执掌的又是代表生机的东方苍龙七宿权柄,在幽冥世界,天然便会受到克制。

    法海要走的地藏之路,正适合超度鬼物,若他真能度化此界,化幽冥为佛国,甚至可凭此功德,再登莲台,摘取更上一级的果位。

    法海独对此处的无穷鬼物,双手合十,长声一笑,原本慈祥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凶戾之气。

    “放下屠刀虽成佛,愿坠三途灭千魔,超度也是度,往生也是生,佛法无边,尔等当知俯首!”

    言语落定,法海单足一顿,衰朽法体骤然燃起无穷灿金佛火,凝为八条鳞甲辉焕、气象清圣的天龙,朝无穷鬼物吞噬而去。

    只听一声长喝,遍传幽冥世界:

    “世尊地藏,大威天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