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悬而未决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平生假寐字数:2245更新时间:25/02/21 23:16:59
    此前,黄举天从未料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大唐公务员。

    在他原本的谋划中,五十多岁响应王仙芝,揭竿而起才是应有之义。

    正因如此。

    南下途中,他反复思量该做个怎样的官。

    “清流”与“爱民”——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不断交织,最终汇聚成一条清晰的路。

    他在广州都督府内当众质问卢钧,绝非不知官场险恶,而是精心设计的一场“本色出演”。

    他要让这位节度使记住:

    黄举天是个饱读诗书、心系黎庶、直言敢谏的热血青年,虽略显莽撞,却赤诚可鉴。

    这般形象一旦立住,日后在澄迈县行事,即便有些出格,上官的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此子居心叵测”;

    而是“果然是那愣头青干得出来的事”。

    这种清流形象的塑造,其实是他三月前殿试表现的延伸。

    当然,势单力薄的黄举天,也只有在卢钧这样的好官面前,才能大胆树立这样的人设;

    若是换作其他割据一方的节度使,恐怕就只能谨小慎微,低调做人了。

    “黄县丞之名,某早有耳闻。

    “听了你这番话,某更加确信,若你当真是李德裕所重视提拔之人,绝无可能被贬谪至此。”

    卢钧摆了摆手,示意一旁满脸怒容,欲上前厉声斥责黄举天无礼的下官退下。

    随后,他缓缓端起茶碗,刚送到唇边,轻轻放下,神色间满是无奈与疲惫:

    “非某不欲将政令推行至诸地,实乃力有不逮。

    “广州之地尚勉强可支,然琼州官员,多为贬谪之人。

    “彼等或自甘堕落,于政务敷衍塞责;或整日钻营门路,一心欲调回内地,全然无心于地方之事。

    “官员既如此懈怠,又安能指望其管束吏员,防其与地方豪绅朋比为奸呢?”

    黄举天听闻卢钧一番肺腑之言,顿时“恍然大悟”,即刻浮现出愧疚之色,下拜道:

    “卢使君理政艰难若此,晚辈竟全然不知,实在不该,请使君责罚。”

    卢钧岂会责怪于他?

    反而连忙起身,双手将黄举天扶起,脸上满是温和之色。

    李景让则在一旁默默喝茶。

    南下三月来,李景让多得黄举天悉心照料。

    相处之中,他发现黄举天精明干练,对江湖人情世故深谙于心,远超同龄之辈。

    以至于李景让很难不揣摩,这年轻人的坦荡面目,到底是真是假。

    卢钧满脸欣慰,笑意盈盈,拉住黄举天的手,感慨道:

    “今得二位勤勉奉公之士前来赴任,吾肩头重担,终能稍缓。

    “澄迈县交付于李县令与黄县丞之手,吾便高枕无忧了!”

    黄举天连连点头称是,又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忧心忡忡之态:

    “举天亦盼能为使君分忧。

    “然心中忧虑,朝中奸佞之徒,恐仍对我与恩师心怀不轨。

    “只怕初到任上,便又有调令,将我等遣至更为荒僻之地。”

    此乃官场政争中惯用伎俩;

    不直接戕害性命,却借频繁任免调遣,令对手疲于奔命,最终在这往复折腾中,身心俱疲,含恨而终。

    乍听之下,黄举天这番问询合情合理。

    但黄举天心里有数,今上李炎对自己颇为看重,想来不会任由李德裕或是仇士良肆意摆弄。

    他此番作态,不过是想探听当下朝堂的局势。

    根据黄举天的记忆——

    在会昌元年三月之后,朝中将发生一场仇士良与李德裕的正面交锋。

    斗争的种子,早在仇士良扶持李炎登基之初,便已埋下。

    当时的宰相杨嗣复与李珏,曾竭力反对李炎登基;

    这令仇士良心生怨恨,誓要将二人铲除。

    彼时,杨嗣复已被贬谪为湖南观察使,李珏亦被远调至桂州观察使,虽未至岭南之荒僻,却也已远离朝堂中心。

    待到三月殿试尘埃落定,仇士良便煽动李炎,欲置这两位文臣于死地。

    李炎本意在于抑制宦官势力,按理不应听从仇士良之言。

    然而,他心中亦有所顾虑——

    杨嗣复与李珏确实曾阻挠其登基。

    于是,他选择维持宦官权势的表象,假意受仇士良胁迫而下旨诛杀二人,意在事后将罪责全数推予仇士良,自己依旧保持明君之姿。

    户部尚书杜悰得知此事后,急忙求见宰相李德裕,恳请其施以援手,救杨嗣复与李珏于危难。

    起初,杜悰对营救之事并不抱太大希望。

    只因杨嗣复与李珏二人,乃牛党中坚;李德裕身为李党之首,按理不应救援。

    可李德裕应允了。

    在李德裕看来,自他重返中枢,牛党已然失势;

    当前朝野的主要矛盾,绝非牛李两党之争。

    对抗仇士良,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最终——

    李德裕联合众文臣之力,促使李炎收回成命;

    不仅保全了牛党要员,也为仇士良的倒台揭开了序幕。

    黄举天此刻的询问,便是为了确认上述历史轨迹,是否发生重大偏移。

    谁知,卢钧答复的第一句话,便让他心头一紧:

    “杨嗣复与李珏已逝。朝中局势日趋紧张,恐怕无暇算计岭南人事。”

    卢钧随即命人取来最新的邸报,并结合自己收到的往来信件,向黄举天与李景让详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起因、经过,与黄举天前世的记忆并无二致。

    李德裕确实有意营救这两位昔日的政敌。

    然而,由于李德裕因涉及科举舞弊、提拔庶族等传闻的影响尚未消散;

    作为当朝宰相的他,已无法代表整个文官集团,对李炎与仇士良施压。

    双方一度僵持不下。

    最终,仇士良派出的两路宦官,抢先抵达湖南与广西,将杨嗣复和李珏处死。

    黄举天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暗暗想道:

    “看来我这今科状元的风力等级,还在不断攀升。”

    如今形势已然大变。

    本应在今年八月,被李炎加封“观军容使”头衔,看似倍受尊崇、实则穷途末路的仇士良,很可能会继续稳坐钓鱼台。

    而李德裕能否如前世一般,对神策军下手,动摇仇士良的兵权?

    也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