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英雄当出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北城二千字数:5699更新时间:25/02/21 16:26:24
“段宗榜在干什么,为何迟迟拿不下戎州?!”
四月中旬,在南衙北司将钱帛资源倒向高骈的同时,清溪关外的祐世隆却躁动了起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他率军拖住西川主力,以段宗榜、杨缉思突袭拿下戎州。
结果突袭打成了拉锯,而且还打得很不好看。
要知道段宗榜和杨缉思在当年可是横扫骠国、真腊的存在,如今却打得拖拖拉拉,死伤惨重。
这样的过程和结果,着实让祐世隆难以接受。
如果不能趁夏秋两季拿下戎州,那等到冬季大雪降临,战事又要往后拖一年。
尽管大礼的底蕴依旧雄厚,但也禁不起这样消耗。
更何况这么打,打到最后把戎州打成一片白地,还得花费心思休养生息,这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陛下,那高骈也是唐军之中善战的良将,并不好对付。”
“没错,从他前几次用兵也能看出其不好对付,更何况总州依山傍水,城小而高,并不好攻打。”
牙帐内,范脆些与赵诺眉不断为段宗榜等人解释,以此来安抚祐世隆。
祐世隆虽然早慧,但毕竟年轻。
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正是沉不住气的时候。
在国与国这样的大事上,可不因为气小而失大。
“算了!”祐世隆皱眉摆手,随后起身正气道:
“既然他们拿不下戎州,那便由朕拿下清溪关!”
祐世隆沉着说道:“即日起,朕将亲自坐镇前线。”
“此外,命董成从望蛮、金齿等处征召三万蛮兵驰援清平官,不得有误!”
“臣等领旨……”范脆些与赵诺眉先后行礼应下,而快马也在将祐世隆的圣旨发往后方的阳苴咩城。
翌日,祐世隆亲自坐镇前线,大礼军队因此士气如虹,原本已经带有颓势的攻势再度激昂,蛮兵如潮水般汹涌而去。
清溪关内外,战火连天,尸横遍野,这座昔日的雄关俨然成了一座绞肉机,不断吞噬着大礼蛮军与西川唐军的性命。
“杀!!”
“嘭嘭嘭——”
夏侯孜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即便他躲在关内,并未站在城关上,但也能从那声势震天的喊杀声中感受到大礼军队的高昂士气。
“使相,我军投石机还有多久能修建好!”
甲胄染血的杨复恭走入城关内的临时衙门,夏侯孜闻言心中沉重。
“三十台投石机还在制作,最多三日便能摆上城关,但清溪关内官道近一里范围,已经没有合适的树木来制作投石机了……”
战争无疑是残酷的,近一年的拉锯,清溪关通往大渡河这近五十里官道两侧的成料树木都被砍伐殆尽。
尤其是靠近清溪关十余里范围的树木更是被砍伐一空,整座山都光秃秃的。
不止是关内如此,关外也是如此。
大礼与大唐这十余万军队、民夫所消耗的柴火难以计数。
每一天都需要砍伐上百亩树林,才能满足两军的消耗。
战事持续了近半年,四周山林也被砍伐了近半年。
“关内还有多少兵马?”
夏侯孜目光看向杨复恭,杨复恭沉着道:“马军不足三千,骡军不足五千。”
“多余的三千余匹马、骡,已经驱赶返回眉州,在眉州就地募兵了。”
战争持续一年有余,昔年白敏中苦心经营的马、骡、精骑等家底,如今已被战争一点点耗尽。
西川兵马虽有四万余众,可如今阵没沙场的不少于一万。
夏侯孜手中还剩八千骡马军和两千精骑,北边虽然还有两万六千余众兵马,但其中六千驻守西线的维、雅二州。
另外,北边的文扶翼三州也留有五千精锐。
排除这两万多兵马,剩下万余兵众都不堪重用,留守西川尚且有余,拿来守城,恐怕朝入驻,夕破城池。
“我欲返回眉州募兵,不知凭借手中兵马,你能守住清溪关多久?”
夏侯孜询问起杨复恭,杨复恭闻言愕然,但还是思考道:“若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少能坚守半载。”
“不可……”夏侯孜摇头打断他,同时解释道:
“黎州兵马仅存此处,若是清溪关不可守,你还需留兵驻守通望、廓清两处城池。”
“即便凭借大渡河之险,也需留兵五千。”
“这……”杨复恭没想到夏侯孜竟然有那么高的要求,脸色不免难看起来。
沉思片刻,他最后才沉着道:“最少三个月……”
“三个月吗?”夏侯孜嘴里犯苦,如今四月中旬,三个月后也不过七月中旬。
如此一来,他还需要增兵驻守大渡河防线,以免祐世隆攻入大渡河北岸的黎州腹地。
“两个月后,我会调兵五千驰援你,但精骑我需要带走。”
夏侯孜不是在与杨复恭商量,这点杨复恭也清楚。
清溪关地势险要,精骑在这里只能当步卒差遣,确实没有必要留下来。
“七月以前,我必调兵五千驰援黎州!”
“是……”
面对夏侯孜的这番话,杨复恭也只能应下。
见状,夏侯孜也就不再逗留,当即召集清溪关内两千精骑撤退。
随着夏侯孜撤走,清溪关内剩余八千唐军士气低迷,即便杨复恭开库犒军,也无济于事。
大礼军队的攻势愈发猛烈,云车、吕公车、冲车等攻城器械轮番上阵,蛮兵如潮水般涌上城头。
西川将士拼死抵抗,刀光剑影中,鲜血仿佛浸入了关墙般,整面关墙暗红一片。
杨复恭亲自披甲上阵,手持鄣刀,与将士们并肩作战。
“监军,大礼人的巢车又上来了!”副将焦急地喊道。
夏侯孜抬头望去,只见大礼的巢车高耸入云,车上弓弩齐射,箭矢如雨般倾泻而下。
不少倒霉的西川将士被射中面颊和手臂、小腿等防御薄弱处,一头栽倒,关墙上的防线岌岌可危。
“等他们靠近,砸石脂将巢车烧掉!”
杨复恭嘶声下令,清溪关也在这种日复一日的血战中,坚守迈入了五月。
夏侯孜率领两千精骑撤到了眉州,并于眉、嘉等州募兵两万。
消息传出后,因衙门盘剥的投军的男子并不少,但西川府库也因此岌岌可危。
夏侯孜上奏长安,截留起运的夏粮。
李漼虽然不满,但前线战事岌岌可危,他最终还是在白敏中和裴休等人的力劝下同意了。
与此同时,戎州的高骈却与段宗榜斗得你来我往。
高骈遣张璘、蔺茹真将率精骑三千出驯州,袭扰被段宗榜占据的聘州、靖川等处。
两处城池的蛮军本就不多,加上城内百姓心向大唐,张璘等人不过付出百余死伤,便夺下了两座城池。
段宗榜担心有失,加上粮道遭受侧翼威胁,于是放弃攻打总州,撤退回到湖津城。
戎州之战暂告段落,东川军死伤三千余兵众,而段宗榜麾下蛮兵也阵没不下万五。
大礼在戎州境内尚有五万之众,而祐世隆因为没有拿下清溪关,倒是没有惩处段宗榜,兴许是担心自己也拿不下清溪关,不好交代。
西南战事岌岌可危,关东遍地流民,江东庶族苦于赋税,河北三镇依旧逍遥。
面对这样的局面,长安的李漼却并未感到太多的危机感。
他在巡游返回长安后,依旧过着紫宸、咸宁乐工不停的日子。
长安之中,唯一值得称道的大事,便是封敖告老还乡,率族人投往陇右,封邦彦接替封敖为质,担任礼部侍郎。
除此之外,便是安西副都护张淮深之父张议潭的病情了。
七十五岁的张议潭从年初开始便小病不断,登门拜访者虽然不多,却多是高官。
“咳咳……”
六月小暑,张议潭府上卧房内外挤满了人。
卧房内许多家具都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存在,但却贴合的摆在屋内。
张议潭身着中衣,躺在拔步床上,旁边三旬左右的医生正在为其诊脉。
张议潮、张淮铨等人站在医官身后不远处,而医官身旁则是站着杨信和一名妇人,一名少年人。
“此为年老体虚之症,听闻成州去年有民采到六十年野参。”
“若是以此为药引服下,再多多调理身体,应该能保住脉象。”
随着医官收起手来,张议潭的病因也开始展露。
旁边的五旬妇人闻言解释道:“宫里也曾派过太医,与您说的并无二异,但调理的方子吃了许久,却不见好转。”
“嗯……”医官点头道:“寻常之法确实不行,但陇右内外科远胜中原,以我等研究的调理之法配合药膳,应该能治好。”
闻言,卧房内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而作为陇右进奏院押衙的杨信也急忙道:
“我马上派人去临州,成州的耿使君向来不藏私,那野参必定送往都护府去了。”
“若是节帅得知此参将用于张常侍,恐怕会立马派人送来。”
河陇的关系不用多言,区区一根野参,刘继隆也不会吝啬,不然他也不会派出这名医官了。
正因如此,医官闻言说道:“仅凭我一人帮忙调理怕是不行,还请押衙让节帅从医院和惠民药局派些人来。”
“好!”杨信不假思索应下,同时作揖道:“劳请王医生在常侍府上休息了。”
“这……”王医官闻言看向五旬妇人,妇人急忙道:
“若是能治好郎君,老身自然无不允。”
话音落下,他当即安排旁边的那名少年:“淮澄,快去安排王医官住处。”
“王医官请。”少年人对王医官做出请的手势,王医官也点头起身道:
“稍后我开几道调理的方子,等野参送抵制药,常侍此关便能渡过。”
“待渡过此关,再好生调理调理身体,应该便能慢慢恢复。”
“好……多谢了!”妇人连忙行礼,王医官见状也对张议潮等人说道:
“劳请诸位离去,以此保障屋内空气流通。”
由于陇右军早年征战时,常解剖尸体来研习医学,加上后来刘继隆设置都护府医院及陇右惠民药局,因此陇右医生的医学自然不用多说。
张议潭生病是因为年老气虚导致的,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在陇右,因为疑难杂症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治病失败后,这些人的尸体都会被惠民药局的医生商量后解剖研究。
当然,若是家属不同意,惠民药局也不可能强行解剖。
反正在这个世道,人命不算什么稀罕物,惠民药局只要花点钱,就能从尚婢婢等处买来年老的奴隶。
这些奴隶会被养在养济院,因为高龄引发并发症后,供惠民药局的医生研究。
不过以这个时代的医学,所谓研究,无非就是对症下药,实验喝下不少能服用的汤药,看看能否抑制病情罢了。
根据地区与饮食、气候、环境的不同,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常见病。
陇右以肺病为主,而不少官员则是因为吃食不节制而患上痹病、消渴症等疾病。
这些疾病,基本都被刘继隆改为了更为直观的病名,如痹病就是痛风,消渴症就是糖尿病。
治疗这些病情的方子都有,陇右医生即便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把病情消灭,只能用药缓解。
许多在中原视为绝症的疾病,在陇右倒也算不得绝症。
以张议潭的身体情况,好好调理后,再活几年并不是难事。
不过若是因为体弱而引发并发症,那就是神仙难救了。
“王医官慢走。”
张议潮等人送离王医官,目光随后看向杨信:“此事若非牧之,还真的不易解决。”
“司徒哪里的话。”杨信笑着回礼,同时继续道:
“我家节帅说了,河陇同属归义军,无须分的那么清楚。”
张议潮闻言松了一口气,而杨信也瞥了一眼卧室情况,随后对张议潮示意道:“司徒能否移步?”
“自然。”张议潮知道这是有不能对外说的事情,因此眼神示意张淮铨离开。
在张淮铨与其他人离开后,张议潮也与杨信走向了中堂。
待二人在中堂入座,杨信这才开口道:“这消息是今日与王医官一同到的。”
“五月初十,张节帅率精骑三千,马步兵七千,发民夫四万远征西州。”
“算算时间,张节帅应该已经与西州回鹘的安宁交战了。”
杨信的话让张议潮有些许恍惚,他没想到张淮深居然那么快就发起了西征。
不过他想想也就理解了,如今河西归义军不可能向东,而北边的甘州回鹘与凉州嗢末又被驱逐。
沙州南边虽然有土浑作乱,但土浑危害有限,加上土浑地区不宜耕种,所以张淮深若是想谋求发展,便只能向西州动兵了。
西州鼎盛时有四万余口百姓,但基本都是高昌人,鲜少有汉口。
如今高昌经吐蕃、回鹘霍乱,人口十不存一。
若是张淮深能击退西州回鹘的安宁,届时收复西州之后,倒是能以西州沟通丝绸之路北道,与陇右互市往来。
“你们香料生意倒是做的很大,我在长安,常听说丝路被打通,香料不必走岭南,也能进入中原了。”
张议潮用赞赏的目光说着他的见闻,杨信也只是笑笑,谦虚回礼。
安史之乱后,吐蕃便把控了西域丝路,而南诏则是把控了身毒道的西南丝路。
后来吐蕃作乱,身毒道就成了香料和丝绸往来的重要丝路。
在此期间,不少商人也曾通过海路,从天竺来到大唐。
他们停靠的地方,常选择临海的广州城。
后世的番禺、南沙等区还未被珠江冲刷出来。
正因如此,生活在广州的各国商人繁多,岭南也因广州的商贸发达而渐渐活跃起来。
不过以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海上的贸易量并不大,甚至不如掌握身毒道的西南丝路来得量大。
若是张淮深收复西州,再与葛逻禄人好好外交,说不定能慢慢恢复西域丝路。
毕竟西域丝路鼎盛时,通过南北两道贩往河中、波斯等国的丝绢多达千万。
即便河西和陇右不搞牙商垄断,也能凭此赚的盆满钵满。
若非丝路有那么大经济价值,昔年大唐也不至于在陇右、河西、西域沿丝路布置十余万大军了。
对于这一切,张议潮心里自然是知晓的,而他也乐于看见河陇因此而富庶。
在他看来,张淮深能如此之快的进行西征,这其中恐怕离不开刘继隆的支持。
想到这里,张议潮也开口提醒道:“如今至尊年近而立,然其本性却脱不开好大喜功四字。”
“陇右与关中仅相隔陇山,为朝廷心腹之地。”
“幸朝廷与南蛮动兵,短期内,恐怕无力收复陇右,但陇右安危,仍需警惕。”
“司徒放心,我家节帅也有所防备。”杨信恭敬回答。
张议潮听后放心道:“牧之大才,于他而言,陇右终究太小了。”
“待日后至尊年纪稍长,对陇右没有那么大进取心了,他便能放松下来了。”
张议潮对唐廷虽然失望,但还是希望能维持当下太平局面。
面对他的这番话,杨信却笑笑,而后说道:
“以当下局面,若是朝廷再不改制,恐怕……”
张议潮沉默,他自然是知道朝廷三次加税和盐铁茶酒等项加税导致的后果。
前者让贫民破产为流民,后者则压得小庶族喘不上气。
长此以往,必然会将矛盾积压,最后导致贫民和小庶族们揭竿而起。
贫民揭竿而起不可怕,可怕的是小庶族们揭竿而起。
毕竟现在大唐的赋税,主要靠着庶族提供,而小庶族占据庶族中一大占比。
失去小庶族支持,就是失去民心。
仅凭大庶族和世家,肯定是不能好好治理天下的。
当然,这是张议潮的理解,而在刘继隆看来,贫民才是根本。
“局势确实越来越乱了,希望会好吧。”
张议潮叹了口气,末了看向杨信:
“若是事不可为,当有英雄出世,平定霍乱。”
“呵呵……”杨信笑了笑:“司徒也觉得,我家节帅是英雄吗?”
张议潮看着与自己打哑谜的杨信,不免露出几分无奈:
“你们啊,越来越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