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千里东川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北城二千字数:6064更新时间:25/02/21 16:26:24
“噼里啪啦……”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随着爆竹作响,大唐也步入了咸通二年。
只是由于朝廷的加税,各地百姓对于所谓元日新年都毫无感触,只求苟活。
正因如此,今年的爆竹声也变小了许多,反倒是世家们用于庆祝的烟火声越来越大。
戎州僰道城外,一座周长数里的军营显得格外突兀,而军营四州巡视的精骑,则让它平添了七分威严。
军营内,上万兵马正在紧张地操练。
兵器碰撞的声音、士兵们的呐喊声,以及马蹄踏地的震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肃杀的气息。
高骈站在帅台上,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穿透了寒风,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打磨好你们的兵器,磨炼好你们的武艺,这些都是你们能否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关键!”
士兵们听到这番话,手中的动作更加用力,眼神中也多了一份坚定。
他们知道,南蛮的兵锋近在咫尺,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瞧着他们自觉的模样,高骈继续说道:
“你们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军饷,被南边的蛮子给摸去吧!”
“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引得士兵们一阵哄笑,但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
世道艰难,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为了那点微薄的军饷,才选择投身行伍。
如今大礼的威胁让他们意识到,这些军饷不仅是养家糊口的依靠,更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
高骈的目光越过军营,望向远处的僰道城。
作为泸水与江水汇合的第一城,也作为大礼进入巴蜀的门户,僰道城的城墙高耸,看上去易守难攻。
不过只有作为节度使的高骈才清楚,东川兵马这些年来疏于操练,兵甲不齐。
军中文册上许多该有的东西都消失了,这让高骈平白背上了一笔烂账。
东川及戎州军中两万三千人,骡、马却不足两千,军马更是一匹都没有。
不仅如此,许多兵卒老弱,根本披不起甲胄,而武库中的甲胄也无法满足全军所需。
东川军上下,能战者不过三千人。
若非他麾下有五千善战之士,东川这个烂摊子他是怎么都不可能接手的。
他心里清楚,大礼的野心不会因为寒冬而消退。
相反,他们可能会趁着朝廷内忧外患之际,发动更大的攻势。
自己的名声已经在大礼打响,段宗榜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东川节度使,那一定会对戎州发起更大的攻势。
他不会给自己时间准备,自己只能在此期间整训大军,将僰道城外的这一万兵马操训好。
寒风凛冽,高骈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边的梁缵交代道:
“传令下去,加紧操练,务必在开春之前让将士们熟悉新的战法,大礼的蛮子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梁瓒领命应下,同时脸上流露担忧:
“您将精骑和马军都派给了王重任他们三人,若是他们丢失城池,那僰道的安危……”
“不会出事!”
高骈十分自信,目光凝视着远方的天际。
他率兵入驻僰道城后,崔慎由便抛下一切北上了。
摆在他面前的局面很不好,可他依旧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他先以王重任为戎州防御,率张璘、蔺茹真将二将及岭南带来的五千兵马前往驯州、总州等城。
这些小城多达十四个,守军三千余人。
王重任足够冷静,而张璘及蔺茹真将作战勇猛。
在他们率军入驻后,僰道城南边的十四座小城便驻扎了八千兵马,其中有三千还是精骑。
以他们的水平,足够依托总州等十四座城池,坚守大半年。
事实证明,他安排的没有错,至少就入冬前段宗榜几次试探来看,唐军占优。
只要王重任能守住南边的十四座城池,他高骈就有把握在入夏前将僰道城的这一万兵马,整训为七千精锐。
除此之外,他还派鲁褥月前往后方,将留在东川的一万兵安抚好,以免后院起火。
只要后方不出问题,凭借入夏后的一万五千兵马,他绝对能守住这半个戎州,甚至收复另外半个戎州。
收回心神,高骈望着眼前正在操练的兵马,忍不住皱眉道:
“凭借手中兵马,守住戎州倒不是难事,但想要收复失地就困难了。”
“我们的马匹太少了,大军赶路都只能走路。”
“现在的骡马、挽马、黄牛价格是多少?”
高骈看向梁缵,梁缵闻言看向不远处的一名参军,那参军也极有眼力见的走了过来。
梁缵将高骈的问题重复一遍,参军闻言道:“眼下东川、西川物价骤涨,而马匹素来奇缺。”
“便是普通的骡马也高达十贯,至于挽马和黄牛,更是作价二十贯与三十贯。”
“此外,东川粮价涨的比西川还要高,每石粮已经作价一千五百钱。”
“眼下军中仅存四万六千余贯,还包括了正月的军饷,而朝廷许诺的军饷在元宵过后,并且……”
参军突然支支吾吾了起来,这让高骈皱眉:“说!”
“这……这……”参军犹豫片刻,最后才说道:
“利州、梓州境内,并未听闻有朝廷的车马南下,朝廷的钱粮恐怕难以如约运抵,届时……”
这次不用参军解释,高骈自己都猜到了后果。
大战在即,如果没有足够的军饷和钱粮发下,他所想的练兵七千,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
“这件事,暂时不要与军中众人交代,我自会处理。”
面对朝廷钱粮迟滞的危机,高骈皱眉交代了参军,梁瓒闻言询问道:“使君,要不要向王内相……”
“不必。”高骈摇头否决。
他并不打算什么事情都依赖王宗实,因为那样只会让他与王宗实捆绑的越来越紧密。
他投靠王宗实,不过是想得到拔擢,而非是想当对方手中的狗。
“那我们要怎么做?”
得知高骈不准备向北司求援,梁缵顿时没了头绪。
对此,高骈却沉声道:“此事,我已然有了计策,不必多虑!”
面对当下局势,高骈清楚自己能走的路就那几条。
他作为东川节度使兼观察使,手中掌握着东川军政大权,完全可以向百姓加征赋税。
不过他也清楚,东川百姓早已被朝廷赋税压榨殆尽,倘若自己再催逼百姓,必然引起民变。
正因如此,留给他的便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对东川的世家庶族“开刀”。
整个东川,唯有地方上的世家与庶族手中掌握着足以支撑战争的财富。
但是如何让这些盘踞一方的世家心甘情愿掏钱,成了他布局的关键。
高骈眯了眯眼睛,心里已经有了计策。
不多时,他便带梁缵返回了僰道城衙门内,并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派遣旁人将自己的请帖送往东川各州县世家、庶族府上。
他在信中倒是言辞诚恳,特意邀请各家前来僰道城,商议抵抗南蛮之策。
由于他刚刚赴任没多久,加上南边的战事确实在他手中遏制住了,因此各家还是愿意赏脸前来。
“见过高使君……”
“参见使君……”
二月初,僰道城内最大的三仙楼被高骈包下,整条街道都被封住。
经过四个多月训练的东川军在街道两侧列阵,每个人披甲执锐,目光死死盯着那一辆辆被放行经过的马车。
这些马车看上去便十分华贵,单是一辆马车,不算马匹都价值数万钱。
“使君这帖子,倒比南蛮的军情还烫手。”
三仙楼门前,梓州陈氏所派来的青年在见到高骈同时呈上他的请帖,笑呵呵的语气中意有所指。
“陈郎君请三楼上座。”
高骈笑容和睦,做出请的手势。
陈郎君也并未追究,而是在高骈示意下,走上了三仙楼的第三层楼内。
“使君,这真能成吗?”
站在高骈身旁,梁缵望着陈郎君的背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中不安。
高骈却没有直接回应他,而是轻声道:“梓州陈氏长孙都来了,要知道他可是陈拾遗的六世孙,他都来了,别人还会不来吗?”
他口中陈拾遗,即为昔年文学出彩的陈子昂。
梓州陈氏虽然不比得那些世家大族,但放在蜀中,也算门第不小的世家了。
高骈不相信梓州陈氏会不明白自己的意图,既然明白,而且还愿意派长孙前来,显然是要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般想着,他在陈郎君到来后,陆陆续续又迎接了三十三辆马车走下之人。
待到正午,三仙楼内已经坐满,而高骈也来到第三层,手持酒杯,从主位站起。
“如今南蛮咄咄逼人,去岁更是连续攻破驯州以北十数城,掳掠数万人口返回蛮都。”
“本使到来西川后,虽略施小计,挡住了南蛮兵锋,但以我师麾下兵马,顶得住初一也顶不过十五。”
“诸君今日受本使所请而来,理应清楚本使所求。”
“眼下我军疲敝,钱粮不足,北边十四座城池岌岌可危。”
“想那总州至此,也不过三百余里路程,若是无精兵驻守,南蛮大军三五日便能杀到城下。”
“南蛮子若是攻破僰道,必然屠城劫掠,大军北上。”
“届时,诸位的祖坟田宅、妻妾儿女,皆成他人刀下鱼肉,到头一场空欢。”
“但若是诸君愿意相助,本使必然将南蛮大军阻挡在驯州以北,甚至夺回朱提等城!”
能来僰道城的世家庶族,心里早就有了被高骈薅一把的准备。
因此当他将心里话说出来后,底下的家族就一个个的开始执木牌书写起来。
这些木牌被收集到高骈面前,由梁缵唱声道:
“梓州陈氏,捐粮五千石!”
“梓州李氏,捐粮四千石!”
“简州王氏,捐粮……”
三层楼地位各不相同,第三层是世家,第二层是大庶族,第三层是小庶族。
正因如此,第三层捐粮都在三千石以上,而第二层则是在三千石以内,一千石以上。
小庶族们虽然被朝廷赋税弄得压力很大,但也不敢不捐,几百石粮食还是能挤出来的。
在当今蜀中粮价飞涨的情况下,粮食确实要比钱管用太多。
宴席刚开不过两刻钟,三十多家世家庶族,便当着高骈的面,凑到了七万六千多石粮食。
“咳咳咳……”
入夜,高骈在榻上俯身干呕,梁缵则是为他拍打背后,适时递上茶水。
高骈接过并漱了漱口后,这才将茶水吐到铜盆中,用手绢擦了擦嘴:“如何了?”
“七万六千四百石,足够大军一月之用。”
梁缵轻声说着,高骈则是黑着脸道:“想从这些世家大族手中弄些钱粮,还真是不容易……”
回想今夜被他喝下的那些酒,高骈只觉得喉部一阵不适。
七万多石粮食,这笔粮食对于百姓来说,自然很多。
但是今日来到僰道城的都是东川世家庶族,族内粮仓修的甚至能比肩县衙官仓。
这次蜀中粮价飞涨,除了大礼入侵的消息导致粮价涨高外,其次便是这群世家庶族的身影。
如果没有他们哄抬粮价,买低卖高,东川的粮价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年内,从每石五百多钱涨到一千五百钱?
想到这里,高骈眼底闪过不快,冷声道:
“看样子想让他们多出钱,还得多做一场戏才行。”
梁缵颔首表示认同,随后提醒道:
“梓州传来消息,朝廷押运的军饷进入梓州了,不过只有九万贯。”
“以蜀中粮价,这批钱也买不了多少粮食。”
“咳咳!”高骈咳嗽几声,思绪后说道:
“无碍,明日再好好演一场戏,让他们知道我高千里并非虚名之辈。”
“是!”梁缵作揖停下,随后便在高骈示意下退出衙门。
与此同时,四名肤白貌美的女子便走入屋中,其中两名坐在榻尾,将高骈脚掌紧贴自己腹部。
另外两名女子则是睡在高骈左右,为其温暖双臂。
在这样安心的环境下,高骈也渐渐在酒精的发作下睡去。
“杀!杀!杀……”
翌日巳时,经过一夜休息的高骈身着戎装,不顾身后叫苦的东川各州世家庶族们惨状,冷脸走入了僰道城外军营中。
“这该死的高千里……”
“昨日不是已经给他筹措了那么多钱粮吗?他还要干嘛?”
“贪心不足蛇吞象,这田舍汉……”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豪族们,此刻却不得不踩着泥泞的雪地,跟随高骈进入军营,小声骂骂咧咧。
军营内,士兵们的呼喝声、刀剑碰撞声、马蹄踏地的震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肃杀的氛围。
高骈站在校台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这些士兵。
经过他几个月的操训,这些原本散漫无纪的东川士卒总算有了几分模样,列阵动作也勉强算得上利落。
他们手持长矛,列成方阵,随着鼓声的节奏,一步步向前推进。
虽然动作还算整齐,但高骈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破绽。
他们的步伐不够稳健,眼神中也缺乏那种久经沙场的锐气。
这些兵卒与他曾经在秦陇所训练的天雄军、成武军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更别说陇右的精兵了。
倘若他有八千陇右精兵,他何须担心后院起火?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皱,怎么看都不满意。
倒是相比较他,被他强行带来的那些东川世家子弟们反倒流出惊喜之色。
东川军是什么样子,他们比高骈还要清楚。
昔日的东川军虽不至于打家劫舍,但军纪却是十分败坏的。
“使君,这些士卒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陈郎君站在高骈身旁,故作恭维地说着。
对此,高骈淡淡一笑,目光依旧停留在士兵们身上:“陈郎君过奖了。”
“这些士卒不过是勉强成形,离真正的精锐还差得远。”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若是南蛮的铁骑此刻杀来,这些人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话锋一转:
“不过有了诸位昨夜所捐钱粮,本使倒是有自信在三个月内让这七千兵马脱胎换骨。”
“唉……若是能有钱粮采买足够的挽马、黄牛,兴许本使还能击败南蛮来犯之敌,收复不少城池。”
见高骈这么说,众人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想法,于是纷纷看向陈郎君。
陈郎君眼睛一眯,几番思量过后才笑道:“高使君为何不早说?”
“若是您昨夜说了,我等必然还会助您一臂之力。”
“现在也不晚。”高骈笑呵呵的看向他,陈郎君暗骂一声老狐狸,但面上还是点头附和道:“自然。”
说罢,陈郎君回头看向众人,接着开口道:“为了帮郎君筹措挽马,我陈家愿意再出粮二千石!”
“我李家愿意出粮一千石……”
“我王家……”
眼见陈郎君又开口同意,这些世家庶族纷纷肉疼开口。
哪怕他们府中还有堆积成山的粮食,可让他们拿出来给高骈,他们始终舍不得。
不过为了保住东川不受战火,他们只能割肉给高骈这头恶虎。
倘若高骈守不住戎州,那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动用家中人脉,在庙堂上好好弹劾高骈。
对此,高骈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能筹措到多少钱粮。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不到两刻钟时间,这三十几名世家庶族便又凑出四万多石粮食。
高骈心中愉悦,也就不再难为他们,而是派人将他们礼送出营,随后笑呵呵看向身旁的梁缵:
“派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关内道和秦陇二州的马匹,谁更便宜。”
“另外再派人去陇右,看看能不能和刘继隆联系上。”
“若是能从他手中获得骡马、挽马,自然更好……”
“找刘继隆?”梁瓒眉头微皱,显然不太情愿。
只是当他看到自家使君为了筹措钱粮都成了这般模样,当即也只能应下了。
“那刘继隆倒是福缘不浅……”
高骈舒缓片刻,随后背负双手,目光眺望远处僰道城:
“若非南蛮出兵,想来至尊在收拾东南叛乱后,便要调转矛头了。”
“您是说至尊想要剪除刘继隆?”梁缵眼前一亮,高骈也点头道:
“换做你是至尊,你也会这么想。”
“榻侧有猛虎,即是壮士也难眠,更何况当今至尊?”
“只是这南蛮今非昔比,想要将其击退倒是容易,击败却并不简单。”
“短期之内,这南蛮恐难收拾,朝廷也无法去对付那刘继隆了。”
“趁此机会,从他手中弄些马匹来整训东川大军,以此增加几成胜算则再好不过。”
“是……”梁缵应下,接着又道:“刘继隆会同意吗?”
“呵呵……”高骈闻言轻笑,收回看向僰道城的目光,重新投向校场上的七千东川军。
“别忘了,他还有几万大军要养,可不会错过这赚钱的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