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黔南战火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北城二千字数:5462更新时间:25/02/21 16:26:24
    “唏律律……”

    中秋八月,在尚婢婢与尚摩鄢野望吐蕃王位的时候,西南山岭内的一支军队却在埋头行军。

    延绵的群山中幽谷深涧,几十里的直线路程,放到此间山中却蜿蜒崎岖,需要步行上百里才能通过。

    山峰险要,官道大多沿山修建,宽不过二三丈,一侧山体、一侧深谷,行走起来须得小心。

    蜿蜒的官道上,一支队伍正在埋头行军,从头到尾,整支队伍拉长近十里。

    五千官兵身穿战袄,大多骑在乘马或挽马上,又或者坐在牛车和挽马车上,谈笑风生。

    八千民夫埋头不说话,大多在为官军驾车,亦或者为骑兵牵着军马步行。

    不过五千官兵,队伍中的马匹数量却超过万匹,另外还有两千多牛车。

    在这西南崎岖之地,能拥有这么多马匹的军队只有一支,那便是被高骈从岭南带来的岭南军了。

    “这地方凉爽,比广州那地方好多了!”

    “夜里还有些冷呢,哈哈哈哈……”

    官道上,鲁褥月及张璘正坐乘马上说笑,许多吐蕃精骑也都面露笑容,十分舒坦。

    对于昔日的成武军来说,他们虽然跟随高骈南下,却没预料到岭南道的气候如此恶劣。

    他们南下平定长沙军叛乱后,便有不少人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要求脱离队伍。

    高骈也不强求,将他们编入长沙军后,带着愿意南下的继续南下了。

    待高骈率他们平定广州岭南军叛乱后,成武军的吐蕃精骑只剩不到两千人。

    由于岭南湿热,不少吐蕃精骑带着家人脱离队伍北上。

    高骈也不气恼,让他们留下甲胄马匹,写了封手书后,便让他们北上山南东道、河南道安家。

    若是有人愿意为军,他也写信推荐,给足了他们后路。

    经过这一连串的动荡,高骈麾下吐蕃精骑仅剩一千二百余,大多都是独身的汉子。

    高骈依靠他们,整顿了岭南军中的乱兵,重新招募良家子练兵。

    尽管失去了不少经验更丰富的番骑,但凭借手中的马匹,高骈还是拉出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骑。

    除此之外,岭南军中还有五千训练有素的步卒。

    岭南军中的老弱,则是被高骈尽数裁汰。

    不过高骈并没有上奏,而是依旧按照昔日一万兵马的兵额领取军饷。

    只是多出来的那两千人军饷,基本都被他均分发给三千番汉精骑了。

    “节帅,等这次收复矩州,您恐怕也该升任他处了吧?”

    马车内,王重任笑着为高骈送上水壶。

    年近四十的高骈,早已没有了当初在秦陇的意气风发,而是相较内敛。

    高骈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后合上,目光向外看去。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了黔中道,气候相较岭南来说凉快了一些。

    车窗外是与桂林相差不大的山水景致,依稀能眺望到不少在山中修建的寨子。

    这些寨子都是黔中道诸蛮所修建的村寨,而他们在明面上效忠大唐,实际却在官道上打家劫舍。

    不过打家劫舍也只能看对方实力,如岭南军这种存在,犹如猛龙过江,他们这群鱼鳖却根本不敢招惹,生怕触怒。

    “幸好没有断了和王内相的联系,不然此间事情,怕也轮不到我们。”

    高骈略微侥幸说着,同时又惋惜道:

    “我本想着坐镇安南,与南蛮交锋而获得功绩,扶摇朝中。”

    “却不想那王小年(王式)练兵有道,竟然将群蛮击退,守住了安南水土。”

    “好在金银使得妥当,这才换了个收复矩州的差事。”

    说到此处,高骈提振了精神,目光看向自己身前桌案。

    案上铺好地图,囊括黔中、剑南、山南、岭南及南蛮等处图籍。

    “收复矩州只是第一步,唯有攻入南蛮境内,才能获得不世之功!”

    高骈这般说着,王重任也颔首道:

    “听闻那宋涯奉旨召集黔中兵马,集结六千步卒向播州开拔。”

    “这么看来段宗榜恐怕守不住播州,而我们若是能拿下矩州,切断其退路,便能将此人麾下三万蛮兵尽剿。”

    “到时候您……”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被高骈皱眉打断了:“段宗榜毕竟是南蛮中的大军将,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击败。”

    “即便可以击败,眼下也不是剿灭他的好时机……”

    高骈这话令王重任错愕,他顿了顿:“好时机?”

    “嗯……”高骈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复杂,沉吟道:

    “当初我们在秦陇和刘继隆对峙,本以为刘继隆很快就会忍不住动兵,结果呢?”

    “苦守秦陇数年而不得寸功,全因刘继隆谨慎隐忍。”

    “正因看不到前路,我才选择南下。”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战事,若是一战将段宗榜剿灭,致使南蛮震动,不敢入侵黔中,那我们难不成又要苦守吗?”

    王重任反应过来了,迟疑道:“所以您是想……”

    “唉!”高骈长叹一口气道:

    “昔年我觉得养寇自重不是将领所为,但如今看来,养寇自重却是不得不为。”

    “对于段宗榜,我们不能打得太容易。”

    “打得太容易,朝廷会觉得我们功劳不大,觉得南诏容易对付。”

    “段宗榜要打,但要打得艰难,至少让外人觉得艰难。”

    “即便要击败他,也要给他一种错觉,让他觉得他并非不如我们,只是时机不对。”

    “唯有这样,他在退回南诏后,才会劝谏酋龙继续出兵黔中。”

    几年时间过去,高骈也变得圆滑了很多。

    “我知道了!”王重任点头道:

    “击退段宗榜是一功,倘若他再次入境,我们再次将其击退,那便是第二功。”

    “如此反复,节帅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朝廷的封赏也会越来越多。”

    “嗯!”高骈颔首应下,紧接着吩咐道:

    “我们要赶在宋涯收复播州前,提前一步拿下矩州,逼段宗榜撤出播州。”

    “黔中太小,蛮兵太少,这功劳只够一支兵马分,我希望是我们这支!”

    “节帅放心!”王重任郑重作揖:

    “我现在就去告诉张璘他们,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

    “去吧。”高骈没有阻拦,而王重任也直接叫停马车,将军令传往三军。

    很快,原本还慢悠悠行军的岭南军,不多时便加快了速度。

    对于一支马军来说,一日行军六七十里并不困难。

    哪怕在黔中道这种地形崎岖之地,只要官道不被冲毁,一日也能走五十里。

    正因如此,岭南军很快便从黔中边境,向西南的矩州靠近。

    与此同时,所辖六县的播州境内,却彻底的成为了人间炼狱。

    两万余蛮军攻占当地,许多蛮寨被摧毁,焚烧。

    播州三县的数千口汉人被掠走,其余蛮、僚被充入军中。

    遵义城内,早已没有了汉蛮苗民,只剩下万余蛮兵及被抓俘为民夫的三万多蛮民。

    “窸窸窣窣……”

    甲片声在播州衙门内响起,一名将领走入其中,对主位看书的将领作揖道:

    “大军将,播州的百姓都被迁走了,我们接下来是要进攻哪里?”

    “依末将之见,不如向西北攻入泸州,劫掠巴蜀。”

    “这黔中道贫瘠,我们一路攻城拔寨,所获折钱不过数十万,远不如攻占巴蜀来得爽快。”

    说起攻占巴蜀,将领眼冒精光,而被他称呼为大军将的段宗榜却放下书道:

    “陛下已经发来旨意,命我率兵撤回禄州(六盘水),转兵北上,拿下朱提(昭通)等城。”

    “我想陛下是准备与我们齐头并进,一举拿下戎、嶲、黎三州!”

    “三州二十万之口,比拿下整个黔中还要轻松。”

    段宗榜话音落下,将领当即作揖:“那末将现在就下令班师!”

    “嗯,走矩州撤回禄州,另外多派塘兵。”段宗榜补充道:

    “剑南道有谍子说唐廷从岭南调兵北上驰援黔中,听闻是个宿将,不要给他可乘之机。”

    “是!”将领应下后退出衙门,不多时三军开始拔营。

    翌日,攻入播州的两万大军开始回撤矩州,而此时的高骈却已经率军摸到了矩州边上。

    矩州地处黔中道西南方向,虽然远离黔水,但其城池所建处却地势平坦,不缺溪流。

    正因如此,大唐才会在矩州设置州县,但还没来得及迁徙百姓,就因为兵乱而停罢,所以矩州只有其名,而无其实。

    矩州城内汉口不过数百,其余多为乌蛮。

    段宗榜率兵攻入黔中道后,黔中道西南大半土地上的蛮人尽数归降大礼,矩州也在其列。

    随着段宗榜攻入矩州,城内乌蛮及汉人被强行迁徙离去。

    段宗榜留下其子段榜成及三千蛮兵驻守矩州,亲率二万余蛮兵攻入播州。

    两日前,播州汉蛮人口被杜元忠率兵掠回大礼境内禄州,因此矩州只剩下了掩护主力撤退这一个任务。

    从播州撤回禄州,最好走的就是矩州这条路,全长六百余里,其中走播州到矩州就多达二百余里。

    因此当段宗榜下令撤军后,翌日有轻骑将军情送达。

    段榜成将军情焚毁后,当即派出塘兵,向东、南等方向搜寻唐军踪迹。

    当塘兵探出四十里外后,当即便与岭南军的塘兵碰上了。

    “哔哔——”

    刺耳的哨声从北方不断传递而来,最终传到了正在行军的岭南军中。

    “塘兵碰上了!”

    马车内,王重任错愕看向高骈,高骈眉头微皱:

    “我们的塘兵距离矩州最少还有四十里,南诏虽有精骑和番马,但数量有限,鲜少用作塘骑。”

    “打探清楚,对面派出的是塘骑还是塘兵!”

    “是!”王重任应下,当即派人前去询问。

    待安排好一切后,他这才回头询问高骈:“节帅,若是塘兵的话,是否代表段宗榜开始撤退了?”

    “没错。”高骈颔首:

    “若是塘兵,顶多放出十里就足够,毕竟我朝在矩州东南方向没有实力较强的军镇。”

    “而今南蛮将塘兵放出矩州四十里外,只能说明段宗榜开始撤军,就是不知道他距离矩州还有多远。”

    他伸出手在地图上比划丈量,随后沉着道:

    “从播州到矩州不过二百三十里,以其蛮兵速度,最快也需要三日才能抵达。”

    “若是段宗榜已经来到矩州,那我们只能依托十里外的乌蛮水(南明河)列阵。”

    “若是段宗榜还未抵达,我们连夜渡水前往清州县,截断他们退路!”

    高骈思绪间,已经想好了一套令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

    “我军只有五千,而敌军三万,这么做是否有些托大?”

    王重任有些紧张,高骈却很自信:

    “区区南蛮,五千兵马足以破其六师!”

    在他的自信下,岭南军向着南边的矩州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南边发现敌军的军情也送回了矩州城内。

    段榜成得知消息,当即往播州送去军情,同时率军三千出城,向南边乌蛮水疾驰而去。

    时值黄昏,率先抵达乌蛮水的是岭南军,而乌蛮水北岸已经聚集了百余名岭南军塘骑。

    在他们的四周还躺着数十具塘兵尸体,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才抢占的河岸。

    “精骑先随我渡河!”

    高骈已经换身甲胄,振臂一呼后,率领两千余精骑开始渡河。

    犹如已是中秋,乌蛮水的水位虽然高,但高不过五尺,而且塘骑已经布置了渡索,所以精骑只需要沿着渡索渡河就行。

    不多时,数千番汉精骑渡过乌蛮水,而北方也传来了刺耳的哨声。

    “哔哔——”

    “反应过来了?”

    高骈穿上了拧干的衣袍,将甲胄擦干后穿上。

    不多时,北边出现数十名塘骑南下,高骈平静看着他们来到自己阵前。

    “节帅,南蛮三千余人出矩州南下,距此地不过五里!”

    负责塘骑的蔺茹真将前来汇报,高骈听后笑道:

    “区区三千蛮兵也敢来造次,张璘、蔺茹真将……”

    “末将在!”二将作揖。

    “你二人率两千精骑出击,把这三千人吃下!”

    “末将领命!”

    在高骈的军令下,张璘与蔺茹真将策马出击,刚刚渡过乌蛮水的两千余精骑中也分出了两千精骑,留下七百余精骑。

    在他们走后,后军的步卒和民夫、塘骑开始渡河。

    从乌蛮水北上矩州,这条道路沿途丘陵山丘不少,但相比较黔中大部分地形来说,此地已经能称得上“平原”二字了。

    两千精骑疾驰向北,不多时便在三里外与段榜成的三千蛮兵碰上。

    虽是蛮兵,但得益于南诏的国力,这三千蛮兵尽数披上了扎甲,刀枪弓弩具有。

    “列阵!!”

    随着段榜成开口,不等两千精骑靠近,三千蛮兵便列起了圆阵。

    两千步卒稳住阵脚,而一千步卒舍弃刀枪,换上了弓弩。

    “百步下马,换步弓放箭,等我破阵!”

    张璘成长许多,但依旧桀骜。

    毕竟他自出道以来,除了在刘继隆手下没能讨好外,其余不论是讨平党项,亦或者是平定湖南、岭南叛军,都没有吃过瘪。

    现实告诉他,刘继隆那般人物是异类,而他依旧是骑将中的佼佼者。

    蔺茹真将依旧沉稳,他率一千余精骑降低马速,在蛮军百步外驻足下马。

    精骑尽数更换步弓,挽弓开始朝着蛮军军阵放箭,而蛮军同样。

    一时间,双方箭如雨下,而张璘率领五百精骑在四周打转,如头狼窥探,一旦蛮军阵脚松乱便主动出击。

    箭矢碰撞,最后落入阵中。

    由于缺少骑兵,段榜成麾下三千蛮兵较为被动,不敢主动出击,生怕被张璘所率五百精骑盯到破绽后破阵。

    箭雨干扰下,蛮兵阵中还是不免一顿骚乱。

    张璘脾气火爆,眼见蛮军迟迟不乱,当即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率领五百精骑策马来到蔺茹真将身旁:“以我两千精骑,抵近面突蛮贼,还怕破不了阵?!”

    “这……”蔺茹真将有些犹豫,毕竟在南边可不好找马。

    若是死伤了太多马匹,即便胜了,也与惨胜相差不多。

    “我还是去请节帅,让节帅派步卒破阵吧!”

    蔺茹真将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请步卒破阵。

    即便张璘再怎么瞪眼,他也没有松口。

    无奈,张璘只能派出精骑前去传信。

    与此同时,渡过乌蛮水的步卒也不少了。

    高骈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张璘派出精骑抵达前,便提前派梁缵率一千步卒北上破阵。

    张璘所派精骑见状,当即随从步卒前来。

    一刻钟后,一千步卒乘骑挽马前来,抵达战场后便下马列阵。

    “梁三郎,速速破阵!”

    张璘眼见来人是梁缵,当即吆喝了起来。

    梁缵也没有耽误,率一千马步兵结阵压上。

    “向北慢慢挪动阵脚!”

    蛮军之中的段榜成也察觉不妙,在岭南马步兵隔着老远下马的同时,便下令向北撤退。

    半盏茶后,梁缵所率马步兵结阵压上,蔺茹真将当即下令拾取地上箭矢。

    张璘率五百精骑为梁缵压阵,三千蛮兵被压得节节后退。

    他们向北后撤不到十里,不少蛮兵便已经气喘吁吁,阵脚紊乱。

    相比较他们,梁缵及张璘所部却依旧体力充沛,而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