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四方骚然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北城二千字数:5606更新时间:25/02/21 16:26:24
    “杀!!”

    时入五月,大礼段宗榜率精骑五千及望苴子蛮、扑子蛮和裸形蛮等蛮三万,攻入黔中道,拔十六城,攻占播州、矩州,官军死难千余。

    五月初十,祐世隆率军五万出会川,突袭西川嶲州。

    西川节度使夏侯孜得知此事,急率成都府五千马军、八千骡军南下驰援。

    时嶲州有兵五千,祐世隆攻势急促,嶲州官吏坚壁清野,坚守沙野城。

    祐世隆强攻十余日不下,夏侯孜所率援兵抵达嶲州,两军僵持沙野城内外。

    与此同时,王式率军坚守安南古勇县,十万群蛮久攻不下,反倒被王式几次率三百精骑出城突袭,无奈撤走。

    消息传至长安,朝野震动……

    “陛下,南诏举兵十八万入寇剑南、安南、黔中等处,西川夏使相请求援兵!”

    “陛下,黔中观察使宋涯急请援兵!”

    “陛下……”

    六月初,得知南边的战事后,李漼急忙在宣政殿召开了常朝。

    距离文武百官上次见到李漼,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因此当他们见到李漼后,便纷纷开始奏表来吸引眼球。

    对此,李漼十分烦躁,因为他并不需要向自己提问题的官员,他只想要能解决问题的官员。

    “南边的兵事,诸卿有何见解?”

    李漼直截了当的询问群臣,群臣的回答也是五花八门。

    “臣请调东川兵马入嶲州备敌!”

    “臣请调山南东、西两道兵马入黔中道,敕令黔中观察使宋涯收复播、矩二州!”

    “陛下,臣请调高骈率军协助收复失地!”

    “陛下……”

    群臣的建议很多,基本属于头疼治头、脚疼治脚。

    这种建议,李漼自己都能想到,哪里还需要特意开常朝?

    他想要的,是能把大礼彻底击垮,解决西南兵事同时,最好能收复失地的建议。

    “陛下,臣右拾遗内供奉薛调上言!”

    忽的,一名官员站出来,郑重请求上言。

    “准!”李漼来了精神,却不想薛调不是奏言建议,而是谏言道:

    “自兵兴以来,朝廷赋敛无度,以至百姓逃亡,群盗滋生。”

    “臣以为,朝廷当务之急并非是西南的兵事,以及围剿浙东海中洲的裘甫,而是应该想办法安抚百姓,避免关东再度生乱!”

    薛调没有谈及西南兵事的事情,而是偏题到了民生上。

    说是偏题,但他说的确实是根本。

    东南和西南的事情虽然着急,但不至于威胁到朝廷根本。

    可若是关东诸道的百姓趁此谋反,那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以薛卿所见,该如何安抚百姓?”

    李漼自然知道薛调说的有道理,并且他也知道百姓为什么困苦。

    说到底,无非就是觉得朝廷征收的赋税太多,所以才选择逃亡为盗。

    但若是削减赋税,别说百姓能不能被安抚,单说朝廷的度支肯定会崩溃。

    李漼想要的是提出问题并解决的人,而非只会提问题的人。

    好在薛调并不是这样的人,因此面对李漼的询问,薛调主动回应道:

    “百姓疲敝,并非朝廷赋税过重,而是地方官吏盘剥过重。”

    “臣以为,可派官员监察地方州县,以此安抚百姓!”

    薛调这话确实是说到问题上了,不过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容易。

    地方官吏贪墨早已是公开的事情了,可朝廷需要他们治理地方,便不可能从重处罚。

    不过为了安抚百姓,做做样子是必须要有的。

    “准奏!”

    “此事由南衙裴相公操办,定要将这群盘剥百姓的恶徒给绳之于法!”

    李漼大手一挥,当即同意了薛调的请表,并在之后敕令裴休紧盯此事。

    “臣领旨……”

    裴休作揖回应皇帝,紧接着看向身旁的令狐綯、蒋伸及白敏中三人。

    蒋伸心领神会,当即作揖道:

    “眼下兵事频繁,诸位臣工所提建议皆有其理,然朝廷钱粮匮乏,夏粮所收不过四百余万,实不足调派兵马,驰援西南。”

    建议都是好建议,但钱粮两字成为了所有建议的问题。

    尽管朝廷加税九厘,又对盐铁茶酒等物加税,但军费的臃肿让朝廷无力积存钱粮。

    如今府库中仅有夏税四百万,这笔钱要怎么用,需要好好的斟酌。

    对此,李漼不免看向了诸相中的白敏中,而白敏中也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叹息后说道:

    “眼下朝廷仅有四百余万钱粮,然诸事耗费不浅。”

    “臣以为,诸事之首为西南边军军饷及犒赏。”

    “唯有足发军饷,才能让西南戍边兵卒奋勇杀敌,保境安民。”

    白敏中说罢,李漼颔首表示认可,而他也继续说道:

    “以东川节度使崔慎由率军一万入驻戎州,防备酋龙(祐世隆)改道进攻戎州。”

    “再以高骈任岭西经略使,北上收复黔中道炬州。”

    “黔中观察使宋涯在上月中旬刚刚率三百黄头军抵达充州,可令其征调并招募八千黔中兵马,伺机收复播州。”

    “黔州刺史索勋有将才,虽因丢失凉州而被贬黔州,然其军略可用,不如擢其为播州讨击使,随宋涯收复播州。”

    “如此一来,诸道备边兵马约六万,可调拨一百五十万钱帛南下犒赏。”

    “山南东西两道兵马数量本就不多,若是再抽调南下,未免过于空虚。”

    “倒不如从忠武、宣武、义成、天平等镇抽调兵卒,前往岭西、桂管、容管、黔中等处戍边。”

    白敏中建议过后,李漼忍不住点头道:“此策甚好,就是不知各镇能调出多少戍卒。”

    “每镇各千人,如此应该足够了。”白敏中给出了一个数量。

    对于这四个镇来说,一千人并不算多。

    “从河南道调兵,是否太远了?”

    令狐綯皱眉看向白敏中,白敏中却紧皱眉头道:

    “江南东、西两道及淮南道可调兵马,大多调往了浙东平叛。”

    “关内道诸镇刚被削减兵额,除凤翔与天雄外,各镇兵马皆抽调不出兵卒。”

    “然凤翔与天雄两军主要防备陇右、河西两镇,不可轻动。”

    “如今征募戍边兵卒,只能从河南道调遣。”

    白敏中将局势分析后,众人才发现偌大的大唐,竟然连抽调几千兵卒戍边都如此困难。

    明明军队百万,每年军饷度支一千多万,结果却连调遣几千人都需要讨论半天。

    群臣唏嘘时,白敏中却接上道:“陛下,昨日徐州奏表,武宁军节度使田牟病卒任上,请派节度使。”

    “田使君病卒了?”

    李漼错愕,他没想到田牟才调任武宁军没两年,结果就病卒了。

    “这……田使君病卒,不知武宁军节度使及徐泗等四州观察使,应该派遣谁去担任?”

    武宁军,这可以说是淮西被平后,江淮地区最令人头疼的藩镇了。

    在大中年间,他们就三次驱赶节度使,而今田牟好不容易坐镇两年又病卒。

    想要镇住武宁军,一般人还真不行。

    “宣歙观察使温璋治军甚严,其人至宣州后,昔日作乱的宣州军在其手中井然有序,不如调其担任武宁军节度使?”

    令狐綯主动作揖开口,而白敏中却皱眉道:“不可!”

    “眼下浙东叛乱未平,贸然调离温璋,恐有不妥。”

    话音落下,白敏中看向李漼并作揖道:

    “陛下,臣观上次出使南蛮的中使杨知温谨慎,不如调其担任武宁军节度使。”

    “这……”李漼眉头微皱,裴休也适时开口道:

    “这杨知温未曾领过兵马作战,恐怕镇不住武宁军的那些骄兵悍将。”

    “无碍!”白敏中底气十足道:“朝廷数万大军齐聚浙东。”

    “倘若武宁军作乱,可令崔使相率军北上,将其讨平后拆分。”

    站在白敏中的角度看,武宁军所管辖的地方太大,也太致命。

    徐泗四州位置重要,又是漕运要道,加之武宁军中银刀、雕旗、挟马等军跋扈,武宁军可以说就是个随时会烧起来的篝火堆。

    如果能趁此将其拔除,对日后的朝廷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便依照白相所言吧!”

    李漼眼见国事谈的差不多了,当即便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

    鸿胪寺卿见状,当即唱声:“退朝!”

    “上千万岁寿……”

    百官纷纷唱礼,而此次常朝,依旧没有超过三刻钟。

    散朝之后,李漼便返回咸宁宫去听曲看戏去了。

    对于他的作为,文武百官虽然都知道,却并没有议论此事。

    毕竟就连他们府上也不缺少伶人及乐师,只不过不如宫中多罢了。

    百官相继退朝,而皇帝的旨意与朝廷的政令也先后发往了各处。

    在此期间,由夏侯孜防守的嶲州防线开始出现松动。

    祐世隆率军攻破嶲州的沙野、越嶲、可泉、普安、苏祁等县城,夏侯孜退守台登县。

    台登县城是嶲州的最后一道防线,倘若此地也丢失,那大礼军队就能杀入黎州,进逼大渡河。

    正因如此,夏侯孜不断调集兵马,压马军、骡军及精骑等两万兵马严防死守。

    前线失利的消息传回后方,剑南道百姓恐慌,荣、嘉、眉等州不少富户都变卖家产,向着迁居。

    与此同时,剑南道的粮价也从每石七百文,涨至每石九百文。

    随着剑南道粮价上涨,京畿、山南、江南西及淮南等道的粮价也开始连带上涨。

    加上贪官污吏的不断催缴,逃亡的百姓数量越来越多。

    淮南道有官员奏表“淮南百姓逃亡过半”,但李漼并不担心,都将事情交给了南衙北司处理。

    剑南道粮价上涨而造成的连锁反应很严重,就连陇右道都受到了不少影响……

    “这剑南道逃亡的百姓是越来越多了,还有这粮价也涨的太快了吧?”

    “是啊,蛮子都没打上来,他们反倒自乱阵脚了。”

    “什么自乱阵脚,我看这明明就是西川的粮商哄抬粮价,囤积粮食。”

    狄道城都护府内,在六司理政的官员们不断讨论着剑南道的事情,就连刘继隆走进来都没能察觉。

    “聊什么呢?”

    刘继隆忽然开口,众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作揖:“节帅!”

    “南边来消息了?”

    走入户司的刘继隆拿起桌上文册翻阅,坐在户司内堂的高进达也走了出来。

    他瞪了一眼户司的那几十名官吏,紧接着作揖解释道:

    “还是原来的那些事情,只不过影响越来越大了。”

    跟刘继隆交流太久,高进达的口语也越来越直白。

    刘继隆翻看了文册,紧接着咋舌道:“成都的粮价都涨到每石九百多了?”

    “是啊……”高进达也叹气道:

    “这几个月逃亡境内的百姓,基本都是剑南道的,尤其是西川的。”

    “许多商贾去乡野低价买粮囤积,然后运回城内高价卖出。”

    “百姓们要是想买便宜的粮食,就只能去乡野买粮,并且不准在城内交易。”

    “若是在城内交易,则立即被官吏扣上罪名,全家抄没。”

    高进达的话让刘继隆皱眉,而他也翻到了统计上个月涌入陇右饥民那页。

    “八千八百五十二口,人很多嘛……”

    刘继隆这么说着,高进达也道:“百姓日子不好过,自然也就多了。”

    “不过自从五月开始,逃入境内的百姓数量就没有超过一万。”

    “剑南道的百姓虽然多,但毕竟涌入陇右近四十万,渐渐变少倒也不奇怪。”

    “整个剑南道,除了益州和蜀州外,剩下的州最多也就三十四五万口。”

    “不到五年时间就逃入这么多,想来东、西川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对于刘继隆来说,四十万口百姓只是开始。

    “今年以来,我们贿赂西川的那些官员,花费了多少?”

    刘继隆拿着文册翻阅同时,不免询问高进达,高进达则是看向户司的众人。

    见状,他们当即开始翻阅文册,敲打算盘。

    一刻钟后,一本文册被交到了高进达手中,高进达也递给了刘继隆。

    刘继隆翻开一看,这才看到文册内详细记载了都护府每年对剑南道、山南西道官员的贿赂和口马贸易记录。

    单从贿赂来说,都护府今年花了价值四千多贯的黄金、白银及铜钱来贿赂剑南道官员,口马上则是花了三万三千余贯。

    逃入的百姓很多,但采买来的百姓更多。

    从大中七年算起,他们在贿赂官员、口马贸易上耗费了近百七十万贯。

    这些钱,都是都护府及境内百姓种地制麻,贩往境外得来的,都是陇右百姓的血汗钱。

    好在随着人口增加,开垦的荒地越来越多,各州县也越来越热闹。

    刘继隆收复陇右全境时,基本只有县城有人口居住,城外除了山岭和耕地,便只有驿站和烽火堡有人。

    如今七年过去,各县治下最少都有两三个乡、八九个村。

    “我们现在有多少州县乡村?”

    刘继隆放下文册,对高进达询问起来,而这种问题对于高进达来说倒不难。

    他没有翻阅文册,下意识便答了出来:“十四州、三十六县、九十五乡、三百九十五个村子。”

    “嗯……”

    刘继隆笑着点头,紧接着示意他跟着自己向外走去。

    高进达果断跟上了他的脚步,二人走出户司,往都护府外走去。

    待他们走到街上,昔年人口稀少的狄道城,如今却也变得热闹了。

    哪怕都护府面前都常有百姓走动,而百姓们大多身穿麻衣,见到刘继隆后连忙作揖:“节帅、高长史!”

    “吃了没?”刘继隆笑呵呵询问,百姓们纷纷笑着回应吃了。

    临州的百姓,大多都是安置的烈属。

    如果连他们都过得不好,其它州县的百姓就更别说了。

    如今是七月初,除了开荒外,没有什么别的农活干。

    因此男人们穿着麻布衣裳去干活,而女人们则是穿着绢布衣裳在家里制作麻布。

    毕竟麻杆一年三收,女人们几乎很少能停下休息。

    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便是没了男人,孩子未长成的寡妇,以及那些成丁的遗孤。

    “狄道城里,现在有多少百姓了,临州又有多少了?”

    刘继隆一边与百姓打着招呼,一边询问高进达。

    对此,高进达则是压低声音道:“临州有近八千户,四万九千余口。”

    “单狄道城内,就有四千二百多户,二万五千余口。”

    “八千多户吗?”刘继隆呢喃着这个数额,走了几步路后叹气道:

    “去除了原先就居住的三千多户百姓,我们牺牲了五千三百多名兄弟啊。”

    “五千三百二十四。”高进达默默说出一串数字,刘继隆看向他,认可道:

    “你比我要强,我只能记住个大概……”

    “这是应该的。”高进达担心刘继隆难受,急忙解释道:

    “您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临州大学那边也一直耗费您的心神,能记住大概已经很好了。”

    “不应该啊。”刘继隆摇了摇头:

    “我得记住他们,你们也是。”

    “如果没有他们的牺牲,哪有今日的陇右?”

    “现在的陇右是太平了,但我们不能觉得太平了就松懈,就腐化……”

    “你我之辈,定要守好这天地百姓,别让百姓过回原来的苦日子。”

    刘继隆停下脚步,回头注视高进达。

    高进达错愕,不知道自家节帅为什么说这些,但他还是在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嗯……”刘继隆回头继续向前走,末了说道:

    “你先回去吧,安排安排三日后我与尚摩鄢的会面。”

    “是……”高进达应下,随后停下脚步。

    他停在原地,目光看着刘继隆向前走去。

    待刘继隆身影消失在尽头,他便不假思索的向右巷绕道返回都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