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蛤洞府
岳檩口角溢血,他向来引以为傲的三尺青锋上头如今遍是缺口,正斜插在斑驳一片的黄土地上。
其目中露出惧色,他来前倒未想过自己与彭星雨联手过后,居然还能遭黑履道人压制到这等地步。
“你手上居然有一金丹!!你区区一筑基小修,竟然炼成了外丹之法!!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彭星雨面上惊诧要比岳檩更甚,只言语了这么几声,口中热血便就难抑止得住。此时她自领口以下被染红一片,哪还见得半分先前那元婴大派弟子该有的骄矜模样?
无怪她如此惊讶。
毕竟这外丹之法难得还是其一、得后更是难修,便是寻常金丹若是悟性稍差,不个数十年都难入门。
是以修成此法的,一般都是经年上修。他们这类高修在修为上头迟滞不前,便专心用此外道、以为辅助的斗法手段。
就算彭星雨出身的五姥山还有真人在世,但据其所知,五姥山中有资格修行此法、修成此法的上修也不过一掌之数罢了。
金丹之下的小修们,便是真的惊才绝艳、福缘深厚,修成此法过后,也寻不到修士金丹与三阶妖兽内丹以为媒介。
任谁都未想过,黑履道人居然能以此法作为底牌。这给常人带来的惊讶程度,也就只比匡琉亭以筑基之身生擒解意这位弘益门太上长老稍差一筹罢了。
此时黑履道人眉心处正悬浮着一枚指节大小的丹丸,丹丸上头灵气充裕非常,几要将碧蛤洞府这处占地甚广的二阶灵脉充满。‘
他听过彭星雨话后也未有应声,只眉头紧锁,丹丸上头金光再分出一分,蕴在剑上。黑履道人顺势提剑斩来,看模样是要将几无战力的彭星雨一剑枭首。
当事人一张俏脸上头惧色不多,眼见寒光近前,都只是双眸一缩;
岳檩更是不上当来,但见这老修只是撮指一点,深陷土中的飞剑便就划出一道丈宽深痕,旋落土气之后,跃至半空,刚好拦下黑履道人虚晃一枪的听泉剑。
待得两柄飞剑重重一撞,金铁相交之声震耳欲聋、久久未绝。
明明黑履道友手中听泉只是中品灵器,蕴养年头也算不得长,但却是岳檩那柄青锋败下阵来。
非止这上头豁口又添一个,更令得这老修闷哼一声,口中腥甜、眉心渗汗,掐着剑诀的几根手指也被强横力道震得崩开,指尖皮肉倏然绽开,数点殷红伴着指甲碎屑崩飞出去,几可见得下头的森森白骨。
“我原以为他剑法资质便算再怎么高超,但修行年头毕竟尚短,迄今也最多不过与我难分伯仲罢了。孰料却是我小觑了他,他便算用正品金丹为材,炼成了这外丹之法,也不过存得住这金丹五成灵力,与我相仿而已。
经过些年岁消逝、说不得还不如我。但我居然在其手中占尽下风,难寻得破局之法!这小子确是我云角州许久一出的绝世天才,将来成就定不可限量!
今番将他得罪了,却是我岳檩想错了,不想竟然遇得到如此人物”
岳檩又吃暗亏,稍稍沉寂,只与黑履直视对峙、未有动作,暂且不提。
另一处的彭星雨见得此景,先将皓腕反转掩藏袖中,娇媚的脸庞上头才生出些惶恐,便又一闪而过:“黑履,你自去救重明等人,我等定不拦你便是!”
黑履道人兀自不答,眼神淡漠。他才迫退了岳檩这顶尖假丹,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哪有遭这妇人颜色、柔声蛊惑,收手止战的道理。
但见得丹丸灵力再分一股,落在听泉剑上灵纹流转一阵,大股灵韵聚在剑锋上头,这道人左手结白虎印,口中喃喃,右手上头现出玄光,朝着彭星雨要害之处重重一点。
彭星雨终于色变,以她目力,怎不晓得黑履道人这下实是杀招。虽然不晓得后者为什么会行此昏招,但她这下便不得不心生震怖。
掩在袖中那自以为威力卓绝的底牌更是可笑,真使出来,怕是都难挡上一挡。
加上其先前数件趁手灵器都已被黑履道人飞剑尽数斩落,便连五脏六腑都被剑气冲得乱了方位,如今奇经八脉都有创伤、行气起来仿如刀割,哪还有半分手段能够反制?
最后却还是另一侧的岳檩强撑伤势,熄了腹中汹涌翻腾,挺剑来救。彭星雨便算也是个道途尽废的,但好歹也是金丹嫡传、元婴门人,断不能就这么死在他这韩城岳家之主的面前。
“小子,我原以为你是个了不得、有古风的纯剑修,却不想你却自甘下贱,习练这外道之法。你可晓得你这是在玷污剑修身份、祸乱仙朝纲纪,不怕消息传到伯爷地方,治你一个戕害同道之罪吗?”
临危之际,岳檩大口呕血之际、嘴里头的话却也变得多了起来,孰料他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却是未能让黑履道人心念变了半点。
他可从未标榜过其自己是个难得的诚剑修、纯道人。
与康大掌门一般,同样受过何老掌门“敦本务实”四字教诲的黑履道人只把剑道当做修行手段,是一与修行这“外丹”无有半点区别的修行手段罢了。
既是手段,那便就无高下之分。
是以只要增强能实力、护佑道途。漫说是修行外道之法,便算是道观做一圊头,天天沤肥掏粪、耕田锄地,他黑履道人也无不干得。
黑履道人想着自己底牌之一已然暴露,自恃已能稳稳压住对面两名假丹,手上动作便就不急,免得手段太利,将岳檩这顶尖假丹惊走太快。
毕竟彭星雨业已重伤、定已再无败走之能。逃不了接下来被黑履道人带去云角州廷,向南安伯言明学林山外那些事情首尾这一下场。
可若想要生擒下来岳檩,确是还需得耗费好大功夫、沾些运气,方能成行。
但岳檩人老成精,战不多时,似已从黑履道人看似凛冽、实则绵软的剑法之中看出了一丝刻意。
他自是晓得,时候拖得越长,便就于己方越是不利,心头也跟着开始焦急起来,瞟向那瘫坐地上,无力挣扎的彭星雨,眼神中透着一丝无奈与懊悔。
“早晓得便不这般托大,杨家嫡脉两位金丹只消其一便能迫得弘益门举家退走,我再带一金丹上修莅临此地,不怕他黑履还能折腾个什么出来.”
岳檩想了一阵,却也晓得自己这是在做马后炮,对于眼前局势无有半分益处,便又开始沉下心来,思索起破局之法。只是他却未想到其自己并未沉思太久,便就听得手中青锋与黑履道人听泉相撞数百记后金屑纷飞,两个本来不大、相隔寸远的豁口已经连做一半。
这便使得他这傍身近二百年飞剑剑身上头缺了好大一块、差点就要伤了剑骨、剑脊,再难修复如常。
于是岳檩也就再不看那地上美人,只把手决连变数次,任显露出来的骨茬在各指指肚指腹上头,戳出好些无有规则的细口。
就在这老修面上生出痛色之际,剑风转变得更为迅猛,却令得正在藏拙的黑履道人未及准备,露出破绽。
后者顿时心头凛然:“要遭!”
怎料岳檩却并未乘胜追击,只是趁这空隙,跃出洞府,临了之际却还留下一段告诫之言:
“黑履你若就此收手,不坏我岳家大事,便算重明门人暂吃些亏,岳某待得风声过后还可稍稍抬手、救他们一救。
可你若要执意与我岳家作对,那便是真将他们陷进万劫不复之地。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由你自决。
只是千万莫慢待了你眼前这位彭道友,需知道上任五姥山山主便是出自彭家,你当晓得厉害。”
黑履道人面色一黯,他自是不可能被岳檩这寥寥数言蛊惑得失了立场心智。只是在因了苦心算计一通,却还是未能留得岳檩而遗憾。
至于眼前这已无挣扎之力的彭星雨?
黑履道人收了眉间光华已然黯淡不少的那枚外道金丹,看得到这婀娜女修面上那丝惧色袒露出来,十分难掩,将岳檩那话咀嚼一阵,心头冷声在笑:
“上任五姥山山主同族若他们彭家在五姥山中还真有什么尊荣可言,这妇人怎会一样压箱底的秘宝都无?半分挣扎还手之力都未显露出来?多半是门中失势之人,派出来做个马前卒好试探局势罢了。”
他提起手中已有龟裂纹路的听泉剑,缓步行到彭星雨身前,将剑锋放在后者细嫩的粉颈前端,任剑气稍散,将她咽喉上头细微毫毛截做两半,惊得美人目中全是骇色,才轻声言道:“还望彭道友先陪在下去学林山走一趟,完后再去南安伯面前,将此间事好好陈述清楚。”
————学林山外
“康大宝!你还有大好前程,莫要自误!若是此时迷途知返,我还可为你在族叔、伯爷面前求请,免你死罪!异日未尝没有翻身时机。”
遭袁晋用法器束缚四肢,封了窍穴的铁西水还在喋喋不休。他倒未有康大宝之前以为的那般处变不惊、外宽内深。
只是一场大败下来,便将他色厉内荏的犊裈抖落出来。
与之相比,修为更差、资质更劣的铁西山却是要安静许多。因了他修为只是练气修为,却还在此时占了便宜,段安乐等一众重明弟子只给他封了窍穴,余皆不管。
他以五灵根资质、在这不算太长的修行年岁里头,已经将其自身修为提升至练气九层,距离筑基也只有一步之遥。
偏这修为底蕴也算得凝实,显然并未太过依赖外力便得此成就,私下里不晓得费了几多苦功。
先前在康大掌门催营夺旗过后,便连铁西水等一众筑基都遭骇了心神,偏他这一区区练气还在阵中独醒。
全赖铁西山临危之际,半点不慌,才使得纠魔司各阵未有群龙无首、遭人逐一击破。也正是因了此人,才不晓得令得重明诸修多费了多少苦功、多丧了多少人命,方才能竞得全功。
但见他在纠魔司一方败阵过后,并未盛怒、亦未颓丧,只是缓步挺身迈到康大掌门面前,俛首拜道:“未想再与康老弟相见,竟是这副场景。”
康大宝心头也生出来唏嘘,只道这铁流云识人之明确是不假。他之前可未料这铁西山胸中确是自有沟壑,非是庸才能比。
当年康大掌门登上唐固县衙,去为明家求情的时候,见得县中那副声色犬马、红灯绿酒的场景,只以为是铁西山这苦修士遭不住温柔乡侵袭,已遭这柔情蜜意浸透心脾,成了一介烂人。
却不想这位才是真人不露像,故意弄出些不堪之像,将向来自矜有识人本事的康大宝都晃了过去。
“难道他自那时候起便就晓得我与铁家定会翻脸?”康大掌门想了一阵过后,便就将这个念头打消。只道若真如此,铁西山岂不是要比州廷那些老奸巨猾的大员们还会算计?
多半是在铁家的时候小心惯了,才特意当着任一人都做出副膏粱做派,好做掩藏罢了。
康大宝完后还有好些事情要做,自是无有闲暇与这唐固县尊多言客套,只开门见山言道:“铁道兄,我家对贵族向来恭谨,为何要无端害我满门?这可非是义举。”
铁西山哂笑一笑,摇了摇头,只轻声道:“何谓义举不义举?你家既然在土客之争里头选了费家,今日之事便不发生在今日,迟早也会发生在明日。这道理康老弟你又不是不晓得,又何来这些粗浅之问,招得旁人称笑?”
见得康大宝缄默不答,铁西山也未停下言语,只轻声言道:“你当晓得,便是你今日破了我与族兄的主持的阵列,你重明宗杀官事实已显、造反口实已落,根本难以翻身。
如你果毅非常,或可往两仪宗投过去。但听我家大人所言,现今伯爷结丹在即,你便是投了过去,他家或没胆子接收、或是也把你家当把不值钱的刀子,用到钝了、缺了也不舍得打磨,门人照样难能得活。
我铁家今日看似败了,实则早已稳坐胜局。只是有两处美中不足、一是未算到蒋青战力出众、二则是未算得到你康大掌门当真重情重义,舍得抛下锦绣前程,落到这有死无生的漩涡中来。
但也无妨,这与大局无碍。康老弟你当也晓得你这重明宗,定然难存了吧?若不然你也不会如此礼遇我们这些落败人马。当是在存着好让我族叔念及旧情、放你们一放吧?”
铁西山这些言语字字诛心,偏康大掌门闻声过后却难开口,他只与铁西山拱了拱手,便算拜别。又交待段安乐细心安顿,好生照料,才打算去寻袁晋等人说些事情。
谁料步子方才迈开,便就见得韩寻道面有急色,疾奔过来。他明明张大了口,说话时候却又细若蚊咛:
“启禀掌门,裴…裴师兄殁…殁了。”
康大宝顿时只觉心头似是遭铁挝挠了一道,痛得他合上双目,开口过后语中满是悲色:“带我去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