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宁云芝心头多有忐忑，但毕竟府君娘娘就在身后看着她，这也给了她很多勇气。

    她知道这乃是府君娘娘对她的一项考验，她无论如何都必须想办法去完成。

    宁云芝想了想，还是决定率先到村里调查一二。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宁云芝特意敛伏了身上的气息，然后趁着夜色找到了刘大户的家。

    在宁云芝神识的扫描之下，刘大户家里的情况自然是一览无遗。

    宁云芝这一看，就是小半个时辰。

    她看到了刘大户家人丁单薄，也看到了全家上上下下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都沉浸在哀伤之中。

    唯一不时发出欢声笑语的，反而只有那个已经被选定为祭品的男童。

    他尚且还不太懂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最近爷爷奶奶还有爹娘都对他非常好。

    想要吃什么，爹娘爷奶都会想办法去满足他。

    身上甚至还有了新衣服，简直就像是过年一般。

    这些让宁云芝心头忍不住生了慈悲之念！

    除此之外，宁云芝还看到刘大户家的婆婆儿媳多次指责当家的老头子没出息。

    花费了那么多银子，走了那么多门路，竟然愣是都没能摆平现在的糟糕局面。

    孩子孩子买不来，关卡关卡没法疏通。

    心肝儿宝贝一样捧在手心的乖孙儿，还是要被当成祭河妖的祭品。

    这一番埋怨，让刘财主很是没面子，甚至还和老伴儿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过程中，甚至还掀了桌子。

    刘老财差点气的喘不过气来，至于他的老伴儿和儿媳也哭成了泪人儿。

    这些见闻又让宁云芝感觉很难评

    刘财主算好人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算不上什么仗义疏财的大善人。

    只要不献祭自家的孩子，刘财主或许会非常乐意享受村里献祭童男童女带来的风调雨顺和大丰收。

    但刘财主算坏人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不上。

    他家虽然没出孩子，但轮到他家他也出了银子从别处购买孩子代替。

    虽然很残酷，但宁云芝却知道，真实的历史更残酷。

    种地毕竟都是要看老天爷赏饭吃，若是真发生了饥荒，那可不是一对儿童男童女的事。

    但是

    宁云芝心头还是异常沉重。

    这一刻，她甚至隐隐有些明白，史书上再轻描淡写的文字，放到每个具体的个体身上，都会显得格外沉重。

    [难道娘娘是要通过这个考验，教导我读书不能读迂了？]

    好一番思考过后，宁云芝最终一声长叹，还是选择露面问询刘老财主关于水怪之事。

    最初，见到突如其来的宁云芝，刘老财主吓了一跳。

    确认乃是闻讯而来除妖的仙长，刘老财主最初并不是极度高兴，反而是颇为担忧。

    宁云芝实在是太年轻了，并不是市井传言中仙风道骨老神仙的模样，很难让刘老财主相信她有多大的法力。

    若是除不掉水怪.那后果不敢想象！

    到时候死的可不就只是老刘家可怜的小孙子了

    在神识的观察之下，刘老财的各种微表情洞若观火，宁云芝哪儿还不知刘老财根本不信任她？

    现在这般客气，完全乃是出于普通人对修仙者的敬畏。

    宁云芝小小显露了一下身手，没有借助任何法器，直接蹈虚御空。

    这是唯有金丹期才能掌握的本事，而她现在却是凭借神通「力量法则」，提前获得了这个能力。

    但是。

    让宁云芝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番装逼行为，就相当于抛媚眼儿给瞎子看。

    以刘老财的眼界和见识，他根本就不明白蹈虚御空意味着什么。

    最后，还是宁云芝祭出飞剑，一剑斩了刘老财家一棵大树，这才总算是让刘老财“听懂”，确认她是真有本事的仙姑。

    刘老财顿时激动起来，心中总算是升起一丝保全家族香火的希望。

    好一番交流之后，宁云芝这才总算是获取了她想要的一些情报。

    这水怪并不是青衣河碧纱湾原本就有的妖怪，大概是二十多年前流窜至此。

    倒也颇讲信用，每年真就只享用一对儿童男童女，慢慢的大家也就真将它当做河神了。

    这些年香火倒也旺盛！

    至于妖怪的本相，这个刘老财就不是特别清楚。

    每次祭祀童男童女，这水怪也不显摆，只是将脑袋浮出水面，谨慎的紧。

    不过，毕竟已经祭祀了二十多年的河神，众人多少还是朦朦胧胧见过一些特征。

    有人说脑袋像是水蛇，也有人脑袋像是大黑鱼，甚至还有人怀疑是大乌龟的

    宁云芝多少有些听懂了。

    这水怪生性谨慎，就算是享用祭品也不离开河域。

    脑袋偏黑，疑似是黑色鱼蛇之类的妖兽成精。

    看其如此谨慎，宁云芝立刻猜测，其可能在别的地方吃过大亏，这才逃到了碧纱湾。

    这说明这“河神”多少是知道修仙者厉害的，心中有敬畏！

    更甚者，它还真有可能就是其他修仙者放养的灵宠。

    这让宁云芝愈发警惕！

    随后，她又详细问询了一下，上次那位修仙者前来讨伐水怪的具体细节。

    这一次，刘老财说的就更加模糊。

    那修仙者大概真就是意外路过，看到此地有人以童男童女祭祀妖怪，就隔了很远发动了攻击。

    刘老财：“具体是什么宝贝，俺们也不懂，就好似一道白光，骤然从天而降河神当即大怒，一道水流当即就冲霄而起大概斗了有小半盏茶吧后来那仙师就降落到了地上”

    “那仙师先是抱歉，说是精怪法力高深，他暂时斩杀不了那水怪，回去后定当多多邀请亲朋好友，彻底帮我们村子将河神除掉然后那仙师就驾驭宝贝飞走了.”

    宁云芝若有所思，又问了更多细节。

    得到的回答都非常模糊。

    譬如。

    河神搅起大量的水，当场河堤都差点给淹了；

    水柱冲霄而起，那仙师不断躲避，不时有宝光砸下，但过段时间河神又会重新掀起巨浪.

    从这些点滴细节，宁云芝还是能够幻想出当时一些简单的画面。

    那水怪在水里，还真就是占尽了地利。

    法器攻来了，往水底一躲，任凭法器再精妙，威力也大打折扣。

    稍微一起法，大水甚至能够漫过河堤，淹没农田。

    可想而知这水怪的厉害之处！

    宁云芝暗暗心惊。

    也没有提具体斩妖除魔的事，弄的刘老财都心中忐忑。

    又追问了一些细节过后，宁云芝又悄悄走街串巷，暗暗探听村里百姓对祭祀的看法。

    这一探听，宁云芝顿时听出了更多的东西。

    但凡提及河妖，村民一般都会尊敬的将其称呼为“河神”。

    哪怕是下意识说顺嘴了，“河妖”二字脱口而出，但也会立马看向四面八方，看是否有人听墙角。

    这说明这河妖在碧纱湾积威甚重，甚至都已经到了民众道路以目的程度。

    这和宁云芝从刘老财那里探察到的情报却是多有些出入！

    按照刘老财的说法，那河妖平时生性谨慎，基本上不会离开河湾。

    那老百姓又岂会出现道路以目的情境？

    宁云芝的知识储备，立刻就起到了作用。

    她下意识就联想到了白云观藏经阁里看到的一些除妖害的故事！

    里面很多祸患，的确是有妖患，但往往也有一个与之关联的利益群体。

    譬如。

    祭司、巫婆、神婆。

    宁云芝当即开始搜查起来，果然很快就查到了蛛丝马迹。

    不仅有神婆，而且还有乡绅里正参与其中。

    就拿献祭孩子来说，轮到哪家哪家就要出孩子。

    若是没有轮到那一家，你以为这一年就会轮空，过上好日子？

    不，这一年你依旧要交钱.

    按图索骥查到这些真相之后，宁云芝又是开心又是愤怒。

    开心是因为，读书读史那是真有用。

    在过去，在其他地方发生过的“故事”，在碧纱湾这里却是再次上演。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

    至于愤怒，则是那些个贪官劣绅简直该死。

    宁云芝脑海中很快就浮现了很多各类书籍之上关于治水治妖的故事，慢慢也有了成算。

    不仅如此，宁云芝还闻听到很多百姓又是仇恨又是快意的声音。

    仇恨是针对河妖的，至于快意则主要是针对刘老财的。

    大概的意思就是，往年死的都是他们穷人的儿女，现在总算是轮到他刘老财死孙子了

    从这里也能看出，碧纱湾穷人和富户之间，那也是矛盾重重。

    宁云芝认真盘算着灭妖计划。

    历经这么久的调查，她已经清醒的认识到，碧纱湾的百姓们对于河妖那是又恨又怕。

    其中怕还要更多一些！

    她若是想要顺利斩妖，最好第一次就能雷霆一击。

    若是让这河妖跑了，那她想要完成任务可就难了。

    若是河妖跑了，往水底下一钻，她还真不见得就敢追下水。

    只是很快，让宁云芝极度愤怒的事就发生了。

    刘老财竟然暗戳戳给主持祭祀的神婆写了封告密信！

    若非是宁云芝已经查到神婆这里，甚至还有意弄死神婆，她还真未必能发现被刘老财给摆了一道。

    宁云芝直接就被气的红温了！

    tmd，府君娘娘是刘老财请来的；

    她第一站抵达的也是刘老财家，还和他亲切友好的交流了半个时辰.

    结果你这肥头大耳看似憨厚的老家伙，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宁云芝恼怒归恼怒，但还是明白这刘老财应该是担心她不靠谱，悄悄两头下注。

    她胜利，刘老财那就是冒死请来仙师斩妖除魔的大功臣；

    河妖胜利，那他就是经受住了考验的“忠臣”，说不定还能丛中攫取到一定的好处。

    想通了这一点，宁云芝也是忍不住心头感慨。

    果然还是不能小觑任何一个人啊，哪怕是一个没有修炼过的乡下土老财。

    眼看神婆看完书信，打算烧香通知河妖，宁云芝当即行动，施展雷霆手段，立刻就将无甚修为的神婆制服。

    并且第一时间将神婆身上里里外外都搜寻了一番，防止她自杀，更防止她偷奸耍滑。

    神婆被制服后，宁云芝总算是顺利看到了刘老财的亲笔信。

    主要内容有两个：

    一，通风报信，表达忠诚。

    二，立功之余愿意出五百两银子的贿赂，希望能将他家孙儿换成周老实的小儿子。

    “周老实是哪一家？”

    被抓获的神婆战战兢兢，语无伦次，但宁云芝还是听懂了。

    而这也让她表情颇为古怪！

    因为周老实的家她就探察过，当时闻听到刘老财家孙儿要被献祭，他还满嘴的幸灾乐祸。

    或许周老实都不曾想到，他在幸灾乐祸的时候，人家刘老财一封书信外加五百两银子，就打算用他的小儿子替死。

    这还真是

    宁云芝还是第一次感觉人心竟如此复杂，这将宁云芝这个高知分子都搞的有些不自信了。

    刘老财如此聪明，甚至都懂得两头下注，难道他就不害怕丑事曝光，鸡飞蛋打？

    然后，她对神婆就是仙凡两种手段齐出，将她那是给审问的明明白白。

    只短短时间，宁云芝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吃人”。

    河妖一年要吃一对儿童男童女，但神婆祭司以及里正乡绅等人，却是要吃个肚儿圆。

    此时此刻，宁云芝却是忽然有些明白府君娘娘所说的——权力不喜欢真空。

    碧纱湾破旧的小庙前。

    钟立霄耐心闻听着宁云芝的回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宁云芝躬身道，“娘娘，我打算将计就计？”

    钟立霄：“细说。”

    宁云芝：“我打算假扮神婆，就按照以往的祭祀惯例继续祭祀，不仅同意将刘老财家的小孙儿换成周老实家的小儿子，而且还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他几家富户的孩子，全部给换成穷人的孩子.”

    钟立霄闻言，眼眸顿时精芒一闪。

    顿时明白了二弟子的意思！

    此举，无非就是彻底激化矛盾。

    彻底分化穷人和富人！

    就是告诉那些麻木的穷人，你觉得富人也会献祭家里的孩子？

    心中总算痛快了几分？

    不不不，富人一合计，就能将一切灾难都转嫁给你。

    若是换做他出手，不仅要换孩子，而且还都找家中人丁并不兴旺的家庭找。

    除此之外，男孩多的家庭就挑女孩，女孩多的家庭就挑男娃。

    除此之外，刘老财和其他几个富户想要换孩子也行，出钱，出大价钱！

    单单只出五百两？

    想都不要想，想要换孩子，那就大出血吧！

    如此一来，富户也会彻底被激怒。

    当然。

    这是钟立霄对宁云芝的考验，他不会过多干涉！

    而很显然，现在的宁云芝那也是成竹在胸，有了成算。

    宁云芝躬身道，“娘娘，弟子不太通变化之法，还请您出手，将我变成那神婆。”

    宁云芝有些忐忑。

    她完全不知道，此举是否会引起府君娘娘反感，这毕竟是娘娘对她的考验！

    “此事易尔。”

    钟立霄轻轻一挥衣袖，宁云芝身上顿时翻天覆地，就此变成了那丑陋神婆的模样。

    随后，钟立霄就看到宁云芝假扮的神婆，却是开始四处串联。

    以孩子性命为要挟，要求刘财主和其他几家富户大出血。

    以金钱为诱饵，该分赃分赃，诱惑乡绅和其他神职人员再次践踏底线，将富户们本该献祭的孩子都替换掉。

    最后又以坑杀修仙者立威为理由，借机杀鸡儆猴，进一步弹压那些刁民.

    最重要的是，故意以神婆的身份联系河妖，告知河妖有不自量力的小修士打算斩妖除魔，并建议河神除此祸害立威。

    而其中最难的一关，就是说服河妖借机立威，震慑刁民，震慑多管闲事的修仙者。

    对于这一关，宁云芝那也是相当的没把握。

    毕竟，刘老财都可以首鼠两端，两头押宝。

    那河妖也完全有理由怀疑神婆首鼠两端和那修仙者勾结.

    为了促成这一目标，宁云芝甚至反复观看模仿神婆的说话方式，一遍遍拷问她和河妖沟通的种种细节。

    考虑到那河妖极有可能乃是放养的灵兽，极其聪慧，宁云芝甚至还专门以本相多次和当地的富户沟通。

    两边放烟雾弹！

    但就算是这样，当宁云芝成功以从神婆那里拷问到的方式联系上河妖的刹那，宁云芝心头还是忍不住一硌，本能感觉有些害怕。

    那河妖果然如情报中说的一样，极其谨慎。

    哪怕是人类世界的狗腿子和它联络，它也丝毫没有上岸的意思。

    只是略微将半个脑袋浮出水面，露出了好似铜盆大小的眼睛。

    宁云芝直接被吓了一跳，在纸上看到再多关于前贤斩妖除魔的故事，都赶不上亲眼看看妖魔。

    那压迫力，简直无法形容。

    好在也正是这种畏惧，让宁云芝假扮那丑陋神婆更加容易。

    通讯的过程，全程都是宁云芝假扮的神婆在说，那河妖一声不吭。

    也不知道它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这让宁云芝显得愈发忐忑。

    宁云芝猜测，大概率还是那河妖不会说话。

    若是已经可以开始说人话，那可就绝对不是她所能解决的妖兽了。

    但就算如此，却也不能小觑那妖兽的智慧和本能。

    宁云芝说了好久之后，那河妖还是一言不发。

    最后更是脑袋一沉，就此消失在水底，宁云芝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进去

    现场气氛一度尴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