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政治动物的形状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携剑远行字数:5141更新时间:25/02/22 00:31:39
汴州,开封府衙书房门前,卢迈手里拿着一叠卷宗,正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
方重勇这个“主公”,总是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卢先生,官家说让您直接进去就行,不必这么拘礼。”
大聪明走出书房,对卢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卢迈连忙对大聪明叉手还礼,随即跟着对方进入了书房。不出所料,方重勇正在批阅卷宗。
其实作为枢密院内掌管私密情报的负责人,卢迈真的很想听到关于方重勇的“破烂事”。比如说欺男霸女,比如说荒淫无度,比如说沉迷享乐之类的。
类似这样的人,因为格调很低,所以会让下属们感觉亲近。
比如说类似卢迈这样的核心幕僚们都会想:哦豁,原来主公也是衣冠禽兽呀,那就好说了。
大家便会不由得认为,自己也不必那么严肃,于是肩膀上的道德负担便轻了不少。
但方重勇不是这样的,他在这方面几乎是个“六边形战士”,平日里非常克制,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花边新闻远没有现在的傀儡天子李偒多。
不管方清以前多么荒唐,起码入主汴州以后是这样,对自身要求非常严格。
如此自律的“官家”,让卢迈他们这样的核心圈子成员,时常感觉压力很大,不敢造次。
倘若主公都不去嫖妓,下属们却经常去,万一将来因为这个被收拾了怎么办?
很多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上面的人不肯做,下面的人要做就压力山大!
“近期河北有什么事情么?”
卢迈落座后,方重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伸了个懒腰问道。
看起来很是随和。
“回官家,河北免田税三年,兼有均田亩之策,流民正在大量返回乡里,重新登记户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卢迈轻声禀告道。
史思明的“大燕国”,这几年倒行逆施,压根没什么人怀念,自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不过,最近汴州似乎有谣言……”
卢迈欲言又止。
“三皇为官,五帝为家,所谓官家,便是要超越三皇五帝,乃是皇中之皇,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方重勇忍不住嗤笑道。
卢迈面露尴尬之色,随即点点头道:“确如官家所言。”
近期汴州谣言四起,特别是在读书人当中,很多人都在说方重勇刚刚讲的那段话。
简而言之,就是说方清野心极大,非同小可。别看现在他不称帝,单看“官家”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厮是要当三皇五帝那样的大佬。
比造反还离谱!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本官这就跟李偒打个招呼,让他禅让如何?”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卢迈讪笑行礼,并不接茬,这话压根没法去接。
“无聊之人,让他们说便是了。”
方重勇摇摇头,懒得理会这种破事。
“官家,其实您可以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若是您时不时去民间抢些貌美女子回府,这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卢迈低声建议道,其实他说的是个大实话。
别说方重勇本来就打算篡位,就算他是诸葛武侯那般的人物。要当臣子,也必须得“自污”。如现在这般行事,那是万万不可的。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玩网游,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回家还要学习,你还说你不是想上进?
像方清这种喜欢施恩于军中,深得基层丘八爱戴的大佬。就算他自己说以后不会篡位,也压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不篡位,你要那么得军心做什么?
“罢了,不说这些。近期荆襄那边如何?”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戏谑,沉声问道。
“回官家,颜杲卿已经顺利抵达襄阳,想来李璬对颜真卿是会有些看法的。”
卢迈翻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方重勇,上面详细记录了围绕颜真卿所做的一系列部署。三人成虎,软刀子杀人,方重勇在这方面很擅长。
针对颜真卿的离间之策,已经在持续加码。
方重勇虽然私德很好,但在各种斗争方面,手段却是异常狠辣。但凡有缝隙就要插针,但凡有机会下死手,就不会手下留情。
“继续加码,密信给李光弼,将钓矶山(江西都昌县)水寨里的兵马收缩到鄱阳县,卖个破绽给于颀和梁崇义,把钓矶山水寨让给他们攻占。
至于枢密院的调令,就说朝廷准备进攻河东,打算调李光弼的兵马去河北参战,反正说要撤军就行。”
方重勇轻笑道,一旁的卢迈拿出毛笔飞快记录,方重勇说完他就已经写完了。
卢迈不懂军务,但是他懂情报,方重勇这是让他故意放出风声,来配合李光弼的军事行动。
于颀等人刚刚上任,肯定是小心翼翼。必须要让他们小胜几回,才能“优势在我”。
“元载说他已经说服鲁炅投降,现在正在浔阳待命,此事是否为真?”
方重勇又问。
作为没有皇帝头衔的“皇帝”,现在他这边几乎是面面俱到,所有的信息都要汇总后进行甄别。
卢迈又抽出一个卷轴,里面记录的,都是元载此番出使江南西道的事情。
他面色平静禀告道:
“元载去荆襄军水寨时,鲁炅已经被调职,元载的劝降信,也被于颀截获。
这件事,我们在襄阳的内线已经探知,可以互相佐证。
但元载运气比较好,鲁炅行船到赣江口,意志动摇,居然带着亲兵去浔阳向我们投诚了,刚好遇到狼狈回来的元载。
他们二人碰面,一拍即合,便有了元载说服鲁炅投降的密报。
鲁炅似乎是想找旧部,入营寨兵变,所以才肯配合元载。”
卢迈耐心解释道。
元载这个人权力欲望极重,他怎么可能甘心任务失败。只怕他在浔阳见到鲁炅,已经乐得疯癫,什么都抛诸脑后了。
过程虽然不理想,但结果却是自己想要的。元载有点小聪明,以为方重勇不知道这些事,哪知道其实一切都在对方的严密监视之中。
“这件事你记录在册就好,不必跟元载去说,更不必问罪。现在本官只要结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方重勇摆摆手,他知道卢迈要说什么,只不过没必要现在就敲打元载。
卢迈点点头,将这些都记下,随即面露难色,似乎是有什么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微微点头,示意卢迈可以畅所欲言。
“官家,郓州巨野泽,渡口众多,集镇星罗棋布,地形也很复杂。今年以来,似乎有一伙人在此集结,以船工为掩护串联。
下官有所怀疑,派密探潜伏其中,发现有人给他们定期送钱送粮送兵器,那个人,居然是李偒身边的宦官霍仙鸣!
下官觉得这些人或许……会对官家行不轨之事,只是不知道在何时何地动手罢了。
汴州水网密集,难说这些人不会瞅准机会动手。”
卢迈说得很慢,看到方重勇面不改色,才继续往下说道:“下官以为这是天子要杀官家,已经箭在弦上,或许计划已经是紧锣密鼓在推进了。官家近期下令,将李氏宗室的王爵都下降一级,或许李偒的帮手还不少。”
最近汴州朝廷下了一道政令,当然了,名义上是李偒发布的。
上面说的是:长安丧乱,民不聊生,朝廷欢迎李氏宗室来汴州这里避难。但是,王爵必须降级,且不能世袭罔替,必须传一代降一级。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当年基哥封的王爵,来头都很大。这些人经过这么多年,很多家族成员都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根独苗的也不是没有。
这些人来汴州避难,朝廷要是不收说不过去。收了,难道还让这些小虾米顶着什么“渤海王”这一类的王爵么?
那也不合适啊。
所以来是可以来,但是要直接降级处理!
卢迈认为,这道圣旨似乎让李偒有理由去团结一部分李氏宗室。
“本官明白了。”
方重勇轻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跟李氏宗室的深层次矛盾,是没有办法缓解的。
这是天下到底谁说了算的大问题,是大是大非,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官家,没有千日防贼的说法,此事必须处置了。”
卢迈这回没有退让,一定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找些退伍的老卒,让何昌期带到郓州整训编练一下,以巡河的团结兵身份为掩护。
何老虎的夫人有孕在身,已经快生了,正好给他放个假。对外就宣称,何老虎已经回家陪夫人待产了,不对外见客。
合适的时候,本官会去大野泽查看那边渡口和粮仓,引蛇出洞。剩下的事情,你来操办吧。”
方重勇疲惫的摆了摆手。
李氏的这些傀儡天子,太宗的雄才大略没有继承到,那些小肚鸡肠的阴谋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们知道汴州已经被方重勇经营得跟铁桶一样,哪怕天子在皇宫里多养条狗,方重勇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无论这些人想做什么,只要是在汴州,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寥寥无几,或者直白点说,就是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这些人选择离开汴州,但又在水路距离很近的郓州训练死士,以备不时之需。
以李氏宗室的财力,供养这些死士,问题还是不大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卢迈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请官家放心,下官一定办好。”
“对了。”
正当卢迈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身后传来方重勇清冷的声音:“李偒次子明日上宫墙游玩的时候,不慎从城头坠落身亡,令人深深痛惜。本官哀痛不能自已,你替本官写一副挽联送过去吧。”
听到这话,卢迈瞳孔骤然一缩。
“属下这便去写挽联。”
卢迈叉手行了一礼,随即走出了府衙书房。出来之后,才察觉自己后背已经全部被冷汗打湿了。
他的任务,又怎么可能只是写挽联而已?
卢迈面露苦笑,这位官家的手段,实在是直截了当。
方清就是这样,虽然他在汴州大街上买东西都给钱给足从不还价,不曾听说他欺压过谁。
然而他一旦知道有人要杀他,那么反手就是一刀,往往在别人动手前就会提前下手,从来不会有任何怜悯。
李偒只是派人在郓州训练死士,方清就先送他一个儿子上路作为利息,其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在这方面,方重勇完全称得上是一个“论心不论迹”的大恶人。
……
襄阳城,紫宸殿后面的天子寝宫内,李璬正在听卢杞的汇报。
卢杞正在禀告一件公事和一件私事。
所谓私事,这件事就是颜真卿的族兄颜杲卿,被汴州那边放回来了。而且,听很多人说,他的样子,不像是受过严刑拷打,起码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来。
看起来身材依旧高大,白白净净能跑能跳的。
当然了,类似那种找一百个美女,在床上夜夜笙歌的酷刑,从外表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总之,听到卢杞的描述后,李璬觉得颜杲卿在汴州“坐牢”,似乎待遇也没差到哪里去。
换言之,方清似乎对颜氏挺礼遇的啊。
“陛下,方清此人极为歹毒。
李亨之女容貌惊为天人,被他掳掠后养在外室。
听说他在玩弄此女的时候,喜欢将其带进院子里,扒光了衣服后,将对方捆在树上,然后做那不齿之事。
微臣听闻其那场面淫荡下流,不堪入目,方清以此羞辱宗室。
此女每每惨叫,那声音外人隔着院墙都能听到,此事汴州人尽皆知。
但他对自家妻妾,却又非常礼遇爱护,可谓是待遇天差地别。”
卢杞绘声绘色说着关于方重勇的夸张黄段子。一边说方重勇对李怡很黄暴,玩得很野,玩的时候还要虐待殴打。
一边又说方重勇其实很自律,完全就是个正常人,在家中根本不会那样发狂,和妻妾都其乐融融,不曾有什么疯狂之事。
言外之意,就是方重勇玩宗室女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报复李氏宗室,骑在皇权头上拉屎,满足畸形的权力欲望,才是其内心写照。
人物,事件,结果都是真的,但过程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
卢杞精通谗言的“九真一假”之法,该实锤的地方实锤,该夸张的地方夸张。
李怡给方清生了两个孩子是真,两人经常上床是真,总不能说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但加入卢杞绘声绘色的描绘,明明是你情我愿,郎情妾意水乳交融的缠绵,就变成荒诞不堪,可比北齐旧事的强暴了。
同一件事,说法不同,给人的观感也是天差地别。
“捆在树上办……那事,很有意思么?”
李璬好奇问道,似乎关注点不在卢杞强调的地方。
听到这话,卢杞面色尴尬讪笑道:“这个微臣也不清楚。微臣只是想说,方清此人丧心病狂,但凡他要羞辱的人,无论是绝色少女还是糟老头子,全都不会放过。颜杲卿被方清礼遇,只能说明方清不想羞辱他。若是方清要羞辱颜杲卿,多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断条腿回襄阳都是方清手下留情了。”
听到这话,李璬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卢杞这个人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有件事是真的:方清对于颜氏确实另眼相待,非常礼遇。
这个做不了假。
李璬心中一阵烦躁,他低声呵斥道:“李怡毕竟是宗室女,她虽然受辱,但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以免损害天家颜面。朕以后不想听到类似的事情!”
“微臣遵旨。”
见目的已经达到,卢杞连忙告罪。
方清在床上玩女人玩得多花,不关他啥事,卢杞的目的,只为斗垮颜真卿而已!
卢杞随即将写有自己“理财之法”的奏章,递给李璬,这才是今日面见天子的“正餐”。
“五百万贯?”
李璬瞬间从软垫上站起身来,惊呼出声。
“爱卿今年年内,可以筹集五百万贯?”
李璬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卢杞问道。
“倘若做不到,卢某提头来见。
但陛下要给卢某专断之权,若有掣肘,那便无法完成了。”
卢杞义正辞严的叉手行礼道。
“好好好,朕这便写圣旨!”
李璬只看了第一页,就立马拍板!根本没细看卢杞的计划是什么。
反正,只要能筹集五百万贯,哪怕让他卖官鬻爵也在所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