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临阵换将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携剑远行字数:4716更新时间:25/02/22 00:31:39
    几天之后,颜真卿快马加鞭赶回襄阳,其间在路途中没有任何停留。

    他的心很焦急,来回跑路都会花费时间,而冬天时鄱阳湖有些年份会结冰,有些年份则不会,这要看当地是不是过暖冬。

    战场状况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而且汴州军并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战端也未必会由荆襄这边开启,一切都是未知。

    颜真卿很急,非常急,但他发现似乎着急的只有自己而已。很多人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能私底下使绊子,压根就不担心这一战败了会有什么后果。

    比如说卢杞。

    深秋的小雨,裹着寒意渗入襄阳行宫的里里外外。颜真卿跪在紫宸殿内温暖的软垫上,额间冷汗混着雨水滑落。此刻紫袍下摆,还沾着来自鄱阳湖畔的泥浆。

    他在这里跪请了一个时辰,而李璬则是以“龙体欠佳”为由,“躲在”寝宫内并未下口谕召见颜真卿。

    这位荆襄朝廷的天子,似乎听信了某些人的某些话,对颜真卿产生了别样的想法。

    而且颜真卿越是坚持,仿佛越发证实某些人的“谗言”是有道理的。

    差不多到了午时,天子李璬这才姗姗来迟。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确实身体欠佳,似乎并非故意冷落颜真卿。

    “咳咳咳,颜相公不是应该在洪州公干么?何以这么快返回襄阳呢?”

    李璬面露疑惑之色,开口询问道。

    “陛下!微臣已经查清,鲁炅私铸钱币之事乃是子虚乌有。鲁将军之所以不进兵鄱阳湖,乃是麾下士卒新编成军,尚未整训完毕。

    虽兵员素质尚佳,但成军时日尚短,水军不习战阵者甚多。仓促开战,恐怕结果难料,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鲁将军跟随陛下多年,屡经战阵,可谓劳苦功高。

    他若有反心,何苦将布防图尽数交予微臣?”

    颜真卿重重叩首,怀中铜钱叮当落地,随即他捡起铜钱,对李璬耐心辩解道:

    “这私钱铸造谁都可以为之,洪州市井之徒手中皆有缴获。很难说不是汴州那边故意为之,放出风声来,妄图抹黑鲁将军。

    望陛下莫要自毁长城啊!”

    “够了!”

    龙椅上的李璬突然暴喝,抓起案头奏章砸下。

    颜真卿一脸错愣,完全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怒气冲冲。他展开奏章一看,顿时面色煞白,脸上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奏章上说,鲁炅在襄阳的家中,有家奴向朝廷检举,还拿出了铸造钱币的模板作为证据。

    这封奏章乃是卢杞所上,言之凿凿的讲述鲁炅怎么在洪州一手遮天,怎么在洪州发行私铸铜钱,利用官府的手腕搜刮民财,用这些钱豢养私兵,图谋不轨云云。

    颜真卿想起“三人成虎”这个词,不由得面色僵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套路不嫌老,好用就行。

    现在颜真卿面对的情况,就类似于有人在外面大肆宣传,颜真卿作为男人已经雄风不再,跟太监差不多了。

    面对这种恶意的诋毁,颜真卿又能怎么说呢?

    难道他要当着许多人的面,表演一下他的房中术多么厉害,以证明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

    很多恶毒的流言,你压根就没法去辩驳。

    “陛下,微臣对大唐的忠心,日月可鉴。

    请陛下明察啊!”

    颜真卿伏跪于地,话语中带着哭腔。朝中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却又绰绰有余。

    “颜相公请起,朕不是这个意思。”

    李璬似乎有些被吓到,连忙上前将颜真卿扶了起来。

    “颜相公的人品,朕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只是,鲁炅深陷流言,又不能进兵,屯扎洪州良久,朝野颇多争议,影响很不好。

    所以朕现在就在考虑,要不要换将。”

    李璬让颜真卿坐在书案对面问策,长叹一声说道。

    人言可畏,不外如是。颜真卿如今算是领教了流言的厉害。

    鲁炅的家奴举报,还搞什么证据确凿,这种鬼话能骗到李璬么?

    这么拙劣的计策,简直就是贴脸开大,肯定是骗不到李璬的。

    然而,现在的李璬,就是悄悄的给卢杞记上一笔,然后装作自己被骗了。

    将来,找卢杞秋后算账便是,这游戏玩过多少年了?

    这就是帝王的权术。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鲁炅跟颜真卿走太近,又手握兵权,以至于让颜真卿有了废立天子的能力,这是李璬所忌惮的。

    卢杞不提这一茬还好,要是提一下,李璬心中会如何作想?

    这很现实,也很无奈。

    “敢问陛下,将鲁炅调回襄阳后,谁可接替他呢?”

    颜真卿疑惑问道。

    “御史中丞于颀,为人朴素刚正,可为江南西道节度使。”

    李璬慢悠悠的说道。

    颜真卿一时间语塞,半天都哼哧不出一句话来。

    于颀这个人是朝廷里面出了名的正臣纯臣,去了前线起码不会瞎搞。

    可是于颀什么都好,也是开元时期的老官僚,经验丰富。

    只是作为节度使,却有个最大的问题:

    他不会打仗。

    没错,在颜真卿看来,于颀这个官员最大的问题,就是过去没有带兵的经历。

    虽然这个人是从基层小吏干起的,行政经验丰富,为人也刚正,能够独当一面。

    但就是没带过兵就是没有作战经验,这也是文人的通病。

    “陛下,于颀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没带过兵,如何呢指挥打仗?”

    颜真卿一脸无奈反问道。

    李璬摆摆手,微笑解释道:“朕听闻羽林卫偏将梁崇义,有膂力,善舟楫,且多有在荆襄为将的经验,很会打水战。让他当于颀的副将,二人配合相得益彰,可成大事。”

    梁崇义?

    这踏马是哪根葱?

    颜真卿回忆了半天,愣是没想起这个梁崇义有过出镇地方的经历。

    想来,只是在军中担任过偏将而已,从未有过独当一面的经历。

    至于李璬为什么要提拔梁崇义,颜真卿想想也就释然了。鲁炅如今“功成名就”,基本上要啥都不缺了。李璬要拉拢这位节度使,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

    而且对方还不见得会领情。说不定就是抱着“这些都是我应得”的想法。

    然而梁崇义就不一样了,之前名不见经传,如今给于颀当副手。这一战打赢了,他必定要感谢皇恩浩荡。

    李璬猜忌颜真卿与鲁炅关系密切,但是他在用人时,发现卢杞不堪用,却没有将卢杞硬顶上去,而是换了更安分可靠的于颀和没什么名气的梁崇义。

    从这一点看,李璬的权术手腕就很老辣。他这样操作虽然不一定有用,但也不是被卢杞牵着鼻子走的天子。

    他非常有主见,就跟明末的崇祯皇帝一样。

    “陛下,微臣还是那句话,不能临阵换将,微臣恳请陛下……”

    颜真卿还要再说,却见李璬不耐烦的摇摇头,打断他道:

    “颜相公,朝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一手操办。比如说这军粮和粮道的事情,就不可轻忽。

    至于,洪州前线的事情,交给于颀就行了。于颀素来有人望,梁崇义善水战,二人双剑合璧,定能破敌的。

    至于鲁炅,让他回荆州,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吧。”

    李璬的态度甚为坚决,完全不给颜真卿说话的机会。

    颜真卿心中暗想,或许这位天子,之前已经听过很多人的建议,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自己再劝,恐怕已经是无济于事了。

    “微臣遵旨。”

    颜真卿满嘴苦涩,对着李琬叉手行了一礼。

    ……

    这天夜里,李光弼正在水寨的住所内看鄱阳湖布防图。

    汴州军和荆襄军,其军事部署可谓是各有优势。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汴州军虽然目前局面占优,却被天然分割为两地,一地在江州湖口戍,也就是鄱阳湖的长江入口处,还有一地则是鄱阳湖东面的芦苇荡。

    荆襄军则是兵力集中在一处,主要分布在赣江入口。

    所以荆襄军的问题在于缺少战略支撑,而汴州军的问题在于如果要攻打豫章,则必从赣江南下。如此避无可避,攻豫章前,非得与荆襄军主力决战不可。

    “如果手里再多点人马就好了。”

    李光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他的意思是要多一点如汴州军水军这般的精锐部队,而不是随便抓壮丁。

    “节帅,郝将军从洪州回来了,说是有重要军情禀告!”

    正在这时,亲兵蹑手蹑脚的走进竹楼,小心翼翼的禀告道。

    “快让他来!”

    李光弼头也不抬,眼睛看着地图说道,似乎是有口无心。

    不一会,郝廷玉就一脸兴奋的走进竹楼,看到李光弼在看地图,他也不讲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

    “李节帅,末将此番假扮盐商潜入洪州,还真让我查出一些要紧的事情来了。”

    说完,他将袖口里的几枚铜钱,放在桌案上,指着其中一枚解释道:“节帅请看,这枚新钱,豫章城内都在说,乃是鲁炅所铸造,铜九铅一,比荆襄那边铸造的开元通宝要好上许多。”

    “噢?”

    李光弼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将地图放在桌案上。他眯着眼睛笑道:“鲁炅这收买人心之策,可不怎么高明啊!”

    很多节度使,都有私铸铜钱的权力。这件事并不是从天宝以后才有的,而是自大唐开国便有之。天策上将的秦王府,便可以明目张胆的私铸铜钱。

    一般说来,节度使铸的钱,都比朝廷的差。这种行为虽然也是劫掠民财,但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深究。

    只不过,要是节度使若是铸造的钱币,比朝廷的含铜量还要更足一些,那就不简单了。

    这往往是地方势力马上要起兵造反的前奏。

    因为“新朝廷”需要用吸引力更大的货币,去顶掉过往的旧货币,从而夺取货币发行权!

    “谁说不是呢,可问题在于,以末将多番观察,鲁炅大概是被冤枉的。或者说那个大老粗,还想不出这么细腻的法子捞钱。

    丘八们缺军费了,直接在地方上劫掠就是了。拉不下脸的,跟本地大户与豪商们商议一下,弄点钱轻轻松松的,压根不必干这个来钱又慢,还颇受忌惮的活计,出力不讨好。”

    郝廷玉言之凿凿说道。

    对于朝廷来说,铸币是获得资金的最便捷方式。

    可是对于丘八来说,铸钱必须要流通出去,才能换回想要的货物,需要冶炼铜矿,或者融化铜像什么的,开模具,开炉子熔铸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终究还是太慢了。

    说到底,还是抢劫更快一些,丘八们拿把刀就能干活,无本买卖爽到飞起!

    不得不说,郝廷玉的话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么说来,鲁炅是被冤枉的咯?”

    李光弼慢条斯理的问道,眼中有精光闪过。

    “末将也是这么认为的。

    鲁炅素来与颜真卿有旧,或许荆襄那边的皇帝认为,鲁炅跟颜真卿联手起来,不可小觑。内外策应之下,威胁到了皇帝屁股下面的位置。

    所以即便发现鲁炅是被冤枉的,也有可能会顺水推舟。”

    郝廷玉不动声色鼓动道,就差没说让李光弼派人去游说鲁炅投降了。

    “你先去歇着吧,让本帅想想。”

    李光弼没有直接否定郝廷玉的建议,他还在心中盘算着利弊得失。

    郝廷玉走后,李光弼盯着桌案上的灯光,抱臂沉思良久。

    兵法有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逸而劳之,亲而离之。

    如今李光弼遇到的情况,就是要对鲁炅“亲而离之”,然后等那边出现破绽后,再“乱而取之”!

    不过这种事情,自己这边来做,似乎力有不逮,难以取信于人。

    说白了,李光弼自己也只是个节度使,甚至还不是汴州朝廷最核心圈子里面的人。

    就算要对鲁炅开价,那也得方重勇去开价,而不是李光弼去开。这个主次关系一定不能搞反了。

    换言之,李光弼如果对鲁炅承诺了什么,事后汴州朝廷要是不认账,那时候究竟是谁的尴尬?

    想到这里,他随即在桌案上铺开大纸,思索片刻,便笔走龙蛇,向方重勇痛陈利害。

    能说服鲁炅倒戈最好不过,哪怕是能说动这位主将打仗的时候摸鱼,那也是好的。

    此举可谓是事半功倍,惠而不费。

    当然了,如果鲁炅冥顽不灵,非要在这条必沉之船上,跟李光弼死磕到底,那也是没什么办法的事情。

    乱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死鲁炅一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既然用计的成本很低,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万一成功,一本万利!

    写完信之后,李光弼又将信反复看了几遍,自觉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将信封好,又把郝廷玉找来,将信交给对方反复叮嘱道:“务必将信亲手交给官家,让官家速速决断。你去豫章侦查过,知道情况。官家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你一五一十的回答即可,不妨事的。”

    看到李光弼表情很严肃,郝廷玉不疑有他,将信件贴身放好,稍微客套了一番后,便转身离去。

    这一战虽然汴州军和荆襄军还没兵戎相见,但上兵伐谋阶段的暗战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