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八章 美国的地头蛇

    天工二十九年六月五日上午九点，在美利坚王宫承运殿，从大明本土来的十五个皇子，正式接见本地的贵族和官员。

    在承运殿的正殿王座下方，新摆了两排十五把圈椅，让十五个皇子坐在这里，美洲的贵族官员一起行礼。

    行礼完毕后，大皇子朱靖坤站出来，再次宣读皇帝的命令，说明皇子们此行的任务。

    从现在开始，皇子们组成的会议，将负责美洲事务的决策。

    以前需要请示中央朝廷乃至皇帝的事情，先由皇子们组成的会议现场决断，然后再送交中央朝廷机构备份存档。

    这是皇帝的圣旨，现场的人不该有什么意见，不过心中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

    已经有人本能的猜测，以后美洲事务就是让这些皇子负责了，美利坚王国可能要开始脱离大明皇帝的直接管辖了。

    美洲的贵族和官员们带着不同的情绪躬身令旨。

    朱靖坤让贵族和官员在大殿两侧就坐，然后准备简单询问一下美洲、自由邦、纽约本地的情况。

    现在这么严肃正式的场合，本来是不会深入的讨论太多复杂的问题的。

    现场的人有什么事情想要跟皇子们讨论，又或者是皇子想要深入了解什么事情，应该在正式见面后私下里先打个招呼。

    很多事情在没有研究出个大概之前，真的不适合直接公开讨论，可能会因为舆论绑架当事人的判断和决定。

    但是，今天这个会议上，就是有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轻重，直接张口问了一件颇为敏感的事情。

    波士顿郡侯约翰·亚当斯，当初亲自到大明说服大明加入美洲战争，推动了美洲独立的约翰亚当斯。

    今年他已经八十七岁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老寿星了，他在儿子的扶持下站起身来，向十几个皇子躬身：

    “老臣请诸位殿下明察秋毫，不要刁民小人编造的民间流言蛊惑。

    “请诸位殿下坚持正义，禁止所有的改变马萨诸塞等地自由邦地位的议案。

    “美国的自由邦制度，都是圣上当初亲自拟定的，都是绝对不能轻易更改的律令。”

    亚当斯这些话说出来，现场的皇子们心中都是明显一愣。

    这老贵族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希望目前的局势发生改变，关键是不希望放弃自由邦的身份。

    关键是，皇子们看纽约的报纸上的信息，民间似乎是普遍支持改自由邦为自治领的。

    亚当斯的话中，也提到了民间的舆论风向，似乎也确实是支持的。

    但他作为贵族却是极力反对的，就是为了避免皇子们接受了民间风向，才在这种场合出来反对。

    八十七岁的老人，俗话说是已经半只脚进棺材了，还要这样明确的反对这件事情，可见他对这件事情真的非常的在意。

    而亚当斯的话音刚落，周围很快就有几个其他的老贵族也站了出来，用各自的理由支持亚当斯的要求。

    他们一起请求皇子们给出保证，禁止王国朝廷继续讨论改变自治领地位的问题。

    大皇子大致扫了一眼，这些人不只是有欧洲裔贵族，还有部分大明裔的贵族，但似乎没有普通官员。

    皇子还在考虑怎么接这个话茬的时候，九皇子就已经开口质问了：

    “据我所知，纽约百姓大多支持改自由邦威自治领，而你们却义正词严的反对，那你们最好说清楚你们的理由。

    “你们反对的真正的理由，而不是口头上的空口白话，不是那些义正词严的掩饰用的话。

    “说清楚真正的理由，我们还可以讨论和研究，你们如果单纯的扯大旗，那我们只能请示父皇决定了。”

    大皇子撇了一眼这个多事的弟弟，但是没有在公开场合去跟九皇子较劲，反而补充赞成了：

    “好吧，既然你们主动提到这个话题，那现在就都好好说说吧。

    “对于现在民间正在热议的，自由邦地位问题，你们具有什么想法，是怎么看待的。”

    约翰·亚当斯年级真的太大了，说准备好的话还行，现场应变的事情，已经有点跟不上话题了。

    就让他的儿子昆西·亚当斯站出来，代表他自己来回答皇子们的问题。

    昆西看着一群皇子，小心斟酌着语言：

    “诸位殿下明鉴，最近这些年，新来到美洲的移民中，特别是移民中的商人们，品行不端者越来越多。

    “一味的偷奸耍滑，投机取巧，越来越不愿意诚信本分经营。

    “现在各个自由邦自行处理本地的事情，由本地的德高望重的贵族和官员主持监督。

    “他们还无法在各个自由邦任意妄为。

    “所以他们就挑拨百姓与官员贵族之间的矛盾，鼓吹将自由邦全部改为自治领甚至省份。

    “王国朝廷直接管辖所有省份和自治领，无法和自由邦本地管辖那样的细致。

    “也就是说，民间的监督机制效果就会大幅度降低。

    “这样他们就能够获得更多的投机空间。

    “所以臣等建议，王国政府应该控制民间舆论，抓捕那些散播谣言和鼓吹变革的人员。

    “进而禁止他们在自由邦地位的问题上做文章。”

    皇子们听着这些解释，表面上都没有什么直接反应，但是好几个皇子心中已经开始腹诽了。

    你这看上去一脸正义的说辞，看似非常的有逻辑的理由，都是现行的一面之词。

    朱靖坤为首的成年皇子们，曾经接受的教育就非常特殊，根本就不是传统的圣贤书，而是非常直白的现实哲学。

    他们从最底层历练过来的实际经历，也让他们能够迅速分辨哪些是典型的一面之词。

    然后根据一面之词去逆向换位思考，大致找到跟这些当事人有利益冲突的群体，进而猜测相应群体的利益所在。

    以至于好几个皇子心中都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找到这里真正的矛盾所在了。

    然后就可以重新解读他们话里隐藏的内容了。

    亚当斯等人喷的是新生代移民商人。

    偷奸耍滑、投机取巧，可以换成有想法，有创意。

    不愿意诚信本分经营，可以换成精力充沛，关键是可能不想服从他们。

    德高望重的本地贵族和官员主持自由邦事务，其实是他们这些地头蛇牢固的控制地方管理。

    外来的新商人进来就要先拜码头，接受他们的控制并分享利益。

    新生代商人想要把自由邦改成自治领，就是想要打击他们这些地头蛇，让王国朝廷来管理地方，而不是他们。

    所谓的对地方上的监督能力降低，实际上是他们不能为所欲为了。

    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亚当斯等美国的第一批贵族，大部分本来就是各个原北美各个殖民地的地头蛇。

    很多本来都控制着所在殖民地的大量资产和产业。

    美国建立之初，这些人不亲自参与，不点头答应的话，地方上的税根本就收不起来。

    建国之初的美国联邦政府就是个空架子。

    这个世界的他们，通过掺假美国独立战争，拿到大明认可的爵位。

    同样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强化自己的地位。

    他们自然也都理所当然的通过名义上公平的竞选，直接当选了所在地的行政、司法、立法相关长官。

    都直接公开合法的控制了各自所在的权力。

    美国北方本来是商业氛围比较浓厚的地方，但商人可不会拒绝让自己成为封建官僚资本家。

    他们占据了本地很多行业的绝大部分份额，按照美国独立后的自由邦边界和贵族分布，内部协调形成了大致的势力范围。

    自由邦的边界，就是他们各自势力范围的边界，他们并不希望打破这种格局。

    大明美利坚王国下属自由邦和自治领的建立，就是当时的大明朝廷与这些地头蛇的妥协的结果。

    自由邦的基本法律原则，就是默认了他们在地方上可以为所欲为。

    大明朝廷不主动去干涉他们。

    历史上的美国独立战争，可以算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扩大化，也是一种资产阶级革命。

    当时初生的美国，可以算是当时全世界纯度最高的资本主义国家。

    但是这种资产阶级革命仍然不彻底。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美国南北战争，让美国在经济上彻底独立并降低地方孤立力量。

    在这个世界，同样的矛盾同样存在。

    随着美国的工业化迅速铺开，移民为主的人口增长速度不断飙升。

    民间的新生代商人越来越多，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与新移民产生了矛盾，同时随着发展变得越来越尖锐。

    实际上，没有官僚背景的纯粹的商人，追求是大一统与法律制度规范化。

    也就是寻求一个稳定、公平、宽松的商业环境。

    美洲的新生代商人大多就是这样的。

    他们希望自己可以到任意区域自由经营，希望任意区域的法律都是完全一样的。

    不希望因为地区不同就要面对截然不同的规则。

    而有拥有官方背景的官僚资本家，则会倾向于故意制造区域之间的差异，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搞地区保护。

    垄断自己能够影响的区域内的特定产业。

    亚当斯这些美国的开国功臣们们，在过去这些年大多已经得到了这样的地位。

    所以新生代商人和普通百姓，相对更加支持改自由邦为自治领甚至是王国省份，让美洲的法律更加的统一和规范。

    关键是希望王国朝廷出手，借助大明帝国朝廷的压力，破除亚当斯这些贵族商人的地方保护。

    美利坚王国朝廷之上，没有地方贵族背景的普通官员们，大多也支持这种观点。

    破除自由邦，打破地方保护势力，能够增强王国朝廷的权威。

    而不是现在这样，王国朝廷的命令只能在自治领内有点用，到了偏远自由邦之后根本没有多少人在意。

    美国现在的矛盾，就是他们这些地头蛇旧贵族，与新生代的工商业群体的矛盾。

    在这个角度上，南北方的自由邦甚至是利益共同体。

    北方贵族商人同样反对自由邦改革，同样希望维持他们当前的地位，同样与新生代商人有矛盾。

    所以这个世界的美洲应该不会有南北战争了，但却会有更深入更广泛的社会问题。

    皇子们最终都没有直接表达任何意见，因为他们现在必须共同决策。

    这就要求他们必须收集问题和处理问题的流程分开。

    首先要不表态的拿到问题，然后内部讨论做出最终决定，最后再去回复当事人和实际处理。

    大皇子听完之后，稍微沉吟了几秒钟，看向现场其他的美国贵族们：

    “在座的大家，都有类似的想法吗？支持波士顿郡候父子的人，可以举手示意一下。”

    现场的美国贵族们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陆续有一大批人举起了手。

    大皇子朱靖坤让随行的书办统计名单同时说

    “好了，我们知道大家的意图了，接下来我们认真考虑诸位的建议，并根据建议做更多的针对性的调查。

    “诸位回去之后，也可以继续撰写更加正式的完善的报告，通过王国内阁转交给我们。

    “如果大家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

    大皇子没有直接表态，但表示了会认真考虑，这是非常典型的推脱之策。

    亚当斯等人也没有幻想皇子们直接表态，今天这个见面会上直接把这件事情提出来，就是想先给皇子们留下一个第一印象。

    意图让皇子们在后续做实际决策的时候，能够先入为主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思考和判断。

    所以现在众人也都没有多说什么，一起起身躬身行礼告退。

    现场的官僚和贵族们退场，皇子们也直接去了后堂，在王宫内部的会议室里面，直接召开了一次例行讨论会。

    皇子们坐定之后，不等大皇子这个主持人开口，七皇子就首先说话了：

    “我看这个美利坚王国，也到了该削藩的时候，这些个什么自治领，不就是一个个的藩镇吗？

    “现在这些藩镇地头蛇们的姿态和做派，不就和曾经的大明本土藩镇一样吗？

    “利用他们自己的权力和地位，直接控制他们所在的自治领。

    “普通商人想要到他们的辖区经营，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刁难话麻烦。

    “所以更多的普通商人寻求将自由邦改为自治领甚至省份。”

    欧洲人对于这件事情不是非常的敏感，但是大明的皇子们可是太敏感了。

    以至于向来习惯当反对派的九皇子朱靖坦，这时候在迟疑了一瞬间之后，都直接表示了赞成：

    “确实该削藩了，这些自由邦本来就不该存在，只不过我们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并且做好打一场内战的准备。”

    大皇子听到这里笑着说：

    “理由是现成的，自由邦的逻辑就是地方自治，现在地方上的官员和百姓们，大多支持改自由邦为省份。

    “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和贵族却反对，那就是真的倒行逆施了。

    “我们也确实需要做好准备。

    “我们正好可以一边继续深入调研，一遍请示父皇的态度，也请求父皇提供军事上的支持。

    “做好他们鱼死网破的准备。”

    其他的皇子们陆续点头，在这个问题上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