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两道账,得与失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姬浩真字数:2575更新时间:25/10/27 17:33:14
    “都尉高义,更有安民定国之才,末将拜服!五体投地!”

    张俭说着,当场对着麋威投地大拜,说到做到。

    麋威赶紧上前扶起,连道不过是沾了大王的光,自己微不足道云云。

    然后心里暗暗加了一句。

    其实还沾了曹丞相和曹车骑的光。

    虽然是反向沾光。

    这次还真不是他自谦。

    正如那日杨仪在宴席上所说。

    此间能有几人是当年南下那“十万众”?

    说不定有人的父辈当时还是曹操的兵呢。

    但真真假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因为这十二年曹魏出于军事或者统治的需求。

    对荆北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系统性的掠夺、屠戮。

    于是。

    当年那十万众。

    就此深深镌刻在每个人的心底。

    此时此刻。

    不管当年身处何方。

    从刘还是从曹。

    甚至是否已经出生。

    都不妨碍人们自行代入那“十万众”的角色。

    以十万从良义士自居。

    然后。

    心安理得地拿一份绝对可以填饱肚子的“豫州粮”。

    什么是民心?

    这就是民心!

    ……

    一日之后。

    那座拥挤得令曹仁畏惧,令麋威等人头皮发麻的邓城。

    终于安静了下来。

    甚至安静得令人有点压抑。

    若以经营一座内郡城池而论,这当然是坏事。

    但作为一座位处前线,必须坚壁清野的军事堡垒。

    这反而是合格的。

    粮少了,但吃粮的人也少了

    两千兵,适量的民夫。

    加上淯水上有己方舟师接应不断。

    足以坚守此城。

    翌日,麋威一边往后方传信,一边抓紧整理城防。

    其后,与部下在县寺计议后续守城事宜。

    但军议结束后,麋威见向宠神色有异,便道:

    “巨违有疑虑?”

    向宠闻言赧然一笑,道:

    “末将昨夜辗转难眠,脑海中尽是昨日万众高呼‘豫州粮’的一幕。”

    “虽说能解决此患总归是好事,但心中不免迷糊了起来。”

    “想那曹魏骑兵昔年侵略如火,驱赶十万众如豚犬。”

    “为何今日反被‘十万众’所驱,以至于仓惶遁北?”

    “这冥冥之中,到底有何天数?”

    麋威了然,又对其他人道:

    “二三子也有此虑吗?”

    众人各自颔首。

    麋威见状,干脆让众人重新坐下。

    “不瞒二三子,早前北上攻取鄀县、宜城时,得闻守军异常稀少,我心底便有此疑。”

    旁边习宏闻言,一脸期待:

    “那都尉此刻想明白了吗?”

    麋威微微颔首,道:

    “潘师曾打趣我为商贾之子,那我便以算账来作比。”

    “敌我之间,二十年相争,争的是两道账。”

    “一为军事,一为民心。”

    “曹魏侵略如火,十数年间席卷中原,雄霸北方,这是军事账上的得利。”

    “可代价是什么呢?”

    未等众人回应,麋威便道:

    “大征发,频繁征发,年年月月地征发。”

    “若有反抗,即刻扑灭。”

    “如此,方可在军事上维持‘侵略如火’之势,横压诸侯。”

    “但如此行径,势必要在人心账上有所失。”

    顿了顿,麋威接着道。

    “而大王却相反。”

    “军事账入不敷出,却在人心账耕耘了数十年。”

    潘秘想起去年荆州的起伏,乃至于自家长辈对早年经历的自述。

    不由黯然叹道:

    “所以过去一二十年,是曹氏勃然而兴,而大王跌跌撞撞,难得基宇。”

    “直到赤壁一战,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方才稍稍扭转了颓势。”

    “正是此理!”麋威接着道。

    “然则凡事祸福相依,有得必有失。”

    “军事所失,大王早已承受。”

    “那人心所得,怎会不来?”

    “若说一口气没撑住,不幸中道崩殂,那也就罢了。”

    “可若终能撑住这一口气。”

    “那今日账目得失,不正该如此吗?”

    “此人谋也,岂为天数!”

    众人彻底恍然。

    继而动容、振奋。

    倒是一直听得云里雾里的詹思服,突然开声道:

    “听闻曹魏麾下不乏才智之士,难道就没人能算清这两道账吗?”

    麋威不假思索:

    “当然有!”

    “我料不出两年,曹魏君臣必会改弦更张,改急烈为宽缓!”

    不然怎会一个谥号武皇帝,一个谥号文皇帝?

    甭管父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恩怨。

    也甭管曹丕是不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但既然历代史家基本认可这两个定谥。

    那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每与操反,事乃可成……又岂止一家一姓?

    只能说。

    庆幸这一世。

    季汉没有浪费这两年时间。

    ……

    数日后,樊城。

    徐晃屹立城头,凝望着城外三处打着关字旗的营盘。

    久久无言。

    此时此刻,无数身影正从北方延绵而下。

    又在敌营军士、角围的主动或被动引导下,缓缓南渡汉水。

    直到身后有部将不安地动了动身,发出甲胄铿锵之声。

    徐晃才缓缓回头,对一名斥候道:

    “邓城果真的一夜尽空?”

    那斥候早就跪得膝盖发软,此时只能勉力支撑起身体,沙哑道:

    “不但邓城,就连附近乡野亦是如此!”

    “据说邓县本地人也多有避居,乃是顾虑后续两军鏖战于此城,万一破城……”

    斥候说不下去。

    而徐晃也没有追问。

    城头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良久。

    徐晃回转目光,对众人沉声道:

    “二三子陪着徐某坚守到这一刻,已经不负曹车骑,不负朝廷。”

    “撤屯吧。”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释然。

    可释然之后,望着远方乌央乌央南渡汉水的无数身影。

    心头难免想起十二年前那段志怪传说一般的往事。

    然后再次寂然无声。

    当夜,徐晃使者去见关羽。

    以不焚毁樊城为条件,准许他全师而退。

    而关羽同意了请求,但附加一条。

    只准许徐晃本部正卒退兵,且只能带十日人马的粮秣。

    其余辅兵、役夫、辎重,通通要留下。

    徐晃爽快答应,但请关羽明日朝食之后,主动让开北道。

    于是关羽也爽快答应。

    翌日约定时间一到,关羽如约让道。

    而徐晃也没有爽约,只领本部人马,十日粮秣,撤出樊城。

    大军逶迤向北,路过关羽的军阵前时,有使者来传信。

    说关羽想邀请故人饮一杯送行酒。

    但徐晃却绷着脸道:

    “前为国事而来,今为国事而去。”

    “待他日黄泉路上,再饮不迟!”

    言罢径自打马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