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扭啊扭啊扭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俺老孙来也字数:3210更新时间:25/09/19 01:23:10
    一夜无话,次日天光熹微,薄雾如乳白的轻纱,尚未完全散去,缠绕在阳谷县城低矮的屋檐和虬结的古树枝头。

    三匹骏马来到城门外,西门庆一马当先,指节紧攥缰绳,胯下白龙马喷着灼热的白息。

    武松铁塔般的身影稳坐枣红马背,面色沉毅;鲁智深则跨着一匹大黑马,禅杖横担鞍前,络腮胡上凝着夜露的微光。

    马蹄叩击着青石板路,清脆的“嗒嗒”声惊起一群宿鸟,扑棱棱掠过泛着鱼肚白的天际,直扑向那苍茫的山冈。

    山道在晨雾中蜿蜒攀升,两侧的景致豁然开朗。

    漫山遍野的野杏花与山桃李,开得泼辣忘形,粉白的花瓣积成浩瀚云海,随着强劲的春风翻涌成滔天雪浪,甜香混着泥土的潮气和草木萌发的清苦,浓烈得几乎要将人溺毙在这生机勃发的春日盛景里。

    鲁智深深吸一口气,任由那带着寒意的花香灌满胸腔,络腮胡上沾了细碎的花瓣,瓮声赞道:“好个景阳冈!比洒家五台山的野林子还要泼辣十分!”

    西门庆目光却穿透翻腾的花海,投向山冈深处的药谷——那里有他不得不面对的故人,也有他避不开的因果,心中莫名沉重。

    三人并辔而行,马蹄声在山谷间回荡。

    一路边走边谈,话题自然转到吕轼、高仕德之事。

    西门庆声音低沉,将如何设计诛杀这两名贪官对鲁智深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武松嘿嘿冷笑,只说杀得痛快!

    鲁智深听罢事情原委,暴喝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直娘贼!”

    他手中禅杖重重顿地,“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微颤,近旁一树杏花如遭狂风,簌簌飘落。

    “杀得好!痛快!当年林教头若似你这般杀伐果断,何至于被高俅那狗贼一步步逼得家破人亡,可怜林娘子……哎!”他环眼怒睁似铜铃,虬髯戟张如钢针,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眼前这腌臜世道生吞活剥。

    武松默默抚摸着腰刀,冰冷的刀柄传来熟悉的触感——他比谁都懂这复仇的血与火,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与快意。

    提及潘金莲,三人却都默然起来。

    谁也不说话,因为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个苦命的女子!

    西门庆胸中郁闷,拍马疾奔,仿佛这样才能舒缓胸中郁气。

    白龙马脚程极快,遇到沟坎都是一跃飞过,仿佛长了翅膀一样,慢慢地,武松和鲁智深落在了身后一箭之地。

    山风掠过,卷起一阵花雨,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这时,花浪深处,一抹素白身影骤然撞入西门庆眼帘!

    那女子半跪在及膝的绚烂花丛中,素色布裙几乎与满地落英融为一体。她微微倾身,纤纤玉指正拈着一株刚挖出的黄精根茎,指尖沾着湿润的黑泥。

    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鬓边几缕散落的青丝随风轻扬,沾着几片粉白的花瓣。

    她似有所感,缓缓抬头。

    与西门庆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潘金莲清减了许多的脸庞上,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杏眸里,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惶,旋即化作古井般的沉寂与疏离。她指尖无意识用力,掐断了黄精一截嫩生生的芽尖,淡黄色的汁液瞬间渗出,染上她修剪整齐的指甲……

    “嫂嫂!”西门庆猛地勒紧缰绳!

    武松也拍马赶到,魁梧的身躯轻巧如燕般翻身下马,抱拳躬身,沉声道:“嫂嫂。”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复杂。

    鲁智深得知此女子便是二人寡嫂,也忙跳下马来。

    他身形虽胖大,落地却极稳,震得地面微晃。

    他双手合十,那柄令人胆寒的水磨禅杖随意靠在马鞍旁,对着潘金莲行了一礼,洪声道:“洒家鲁智深,见过武家娘子!”声若洪钟,惊得附近几只采蜜的野蜂嗡嗡飞走。

    当下,三人不再骑马,默默牵着缰绳,跟随潘金莲一同步行。

    蜿蜒小径穿过花海,通向半山腰的药谷。潘金莲走在前面,步态轻盈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素色裙裾拂过沾露的草叶,留下浅浅的水痕。

    锁灵在西门庆神识中发出一阵轻佻的嬉笑,如同毒蛇吐信:“废柴~废柴~快看!你这俏嫂嫂的背影,啧啧,这小腰扭的……一步三摇,风摆杨柳似的!扭啊扭,扭啊扭啊扭……嘻嘻,好看不?心痒痒没?”

    西门庆在心底冷哼一声,烦躁地屏蔽了锁灵的声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潘金莲略显单薄的肩背上。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绝。

    药谷中,木舍依山而建,掩映在一片葱郁的药田和古树之中,屋顶覆盖着厚实的茅草。

    篱笆墙边,晾晒着各色草药的竹匾层层叠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复杂的药香——苦艾的辛冽、甘菊的微甜、陈皮的酸香、还有新鲜泥土的腥气,交织成独特的药谷气息。

    早有几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村妇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纷纷向西门庆等人行礼问好。

    “大官人安好!”

    “武都头!”

    “大师!”

    这些村妇原是药谷雇工,去年景阳冈闹起骇人虎患时,她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弃了药田四散避祸。

    直到西门庆赤手空拳打死那吊睛白额大虫的威名传遍四野,她们才敢壮着胆子返回这片山谷。劫后余生,她们对西门庆的感激是发自肺腑的。

    “吱呀”一声,简陋的木门被推开。生药铺那位须发皆白的老朝奉,竟也在此。

    此刻,他手中正拿着一杆小巧的黄铜药秤,小心翼翼称量着簸箕里的干地黄。

    见到西门庆,他浑浊的老眼一亮,颤巍巍地躬身见礼:“哎哟!大官人!您怎么亲自来药谷了?可是不放心谷中事务?大官人放心,托您的洪福,药谷中风调雨顺,各式药材长势喜人,当归肥壮,黄芪根深,连那娇贵的三七,也冒出了嫩苗!”

    潘金莲向众人微微福了一礼,低垂着眼帘,轻声道:“诸位稍坐,奴家去备些粗陋饭食。”说罢,便转身悄然走向后舍,素衣身影消失在挂着蓝印花布的门帘后。

    “东家!东家留步!”老朝奉见潘金莲走远,眼睛倏地亮起精光,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他急急凑近西门庆,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抓住西门庆的袖口,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那位潘娘子——神了!真是神了!”

    他不容分说,拽着西门庆的胳膊就往屋角那排黑漆大药柜走去。

    药柜散发着陈年木料和无数药材混合的深沉气味。

    老朝奉的指尖“啪啪啪”地用力敲打着几个抽屉,声音在寂静的木舍里格外清脆:“您瞧这个!鬼箭羽!上回老朽不过随口提了句‘鬼箭羽刺毒可治妇人癥瘕积聚,然真品难寻,多生于阴湿枯藤之下’,您猜怎么着?”

    他激动得胡须直抖,“隔日!就隔了一日!潘娘子独自进了后山那片老林子,傍晚回来时,篮子里就装着这上好的、带着倒刺的真货!老藤虬结,根皮紫黑,断面木心赤红如血!这眼力,这胆识!”

    他又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纸页泛黄的《千金方》,急切地翻开。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旁,每一页空白处缀满了娟秀却刚劲的批注小字。

    他指着其中一页:“您再看这儿!徐长卿解蛇毒!书里只说‘七月采茎,阴干备用’。潘娘子在旁边批注:‘遇金环蛇毒,效增三成。须于晨露未干时采其带花嫩茎,捣汁外敷,辅以内服,效最佳。’”

    老朝奉抬起头,眼中混杂着惊叹、钦佩和一丝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无奈,“东家啊!这才短短三月有余!寻常学徒,光是把这成百上千味药材认全、分清产地时节,没个十年八载的苦功,门儿都没有!更别说深究药性、通晓搭配了!潘娘子这般……这般天资悟性,再这么下去,老朽这饭碗,怕是要被她抢了去喽!哈哈!”

    老朝奉的笑声里半是自嘲,半是真心实意的赞赏。

    西门庆心中剧震!他深知这老朝奉浸淫药材一生,是生药铺的顶尖好手,向来眼高于顶,等闲赞誉绝不出口。

    如今却对潘金莲竟推崇至此!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柜冰凉的棱角,看着那册批注详尽的《千金方》,仿佛看到那素衣女子于孤灯下伏案疾书,将满腔无处安放的悲恸与孤寂,尽数倾注于这救人性命的草木之道中。

    日头渐高,将近午时。一名村妇撩开门帘,带着山野间的烟火气,笑着传话:“大官人,武都头,大师!潘娘子说饭食齐备了,请诸位入席。”

    老朝奉连忙拱手:“铺子里还有些琐事,老朽先行告退,东家慢用,慢用!”说罢,揣着那本《千金方》,像护着宝贝似的匆匆离去。

    西门庆三人随村妇绕到木舍后。只见屋后一片空地上搭着一溜宽敞的竹篷。

    碗口粗的翠竹为柱,劈开的竹片为顶,阳光透过竹片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在中央巨大的青石案几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如同流动的金色符咒。

    山风穿篷而过,篷下有一张桌案,上面摆着瓜果蔬菜俱全。

    竹篷一角,转过一人,正是手捧酒壶的潘金莲款款而来。

    蓦地,村妇大叫起来,只见竹篷顶上,一条红黑相间的蛇突然追下大半截身子,吞吐着火红色的信子,而潘金莲距离蛇头不过半尺。

    潘金莲听见尖叫,俏脸一扬,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