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小县主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Diki粑粑字数:2313更新时间:25/11/07 13:53:10
    王二牛连忙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位气质不凡的老夫人。

    老夫人仔细掖好国公的被角,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王二牛身上,眼中瞬间充满了真挚的、沉甸甸的感激,她朝着王二牛,郑重地便要躬身:“多谢壮士,救我夫君性命……”

    她已从周管家口中得知了全部经过。

    王二牛惊得差点跳起来,慌忙侧身避开,连连摆手,黑脸涨得通红,说话都结巴了:“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老夫人您折煞我了!保护国公爷是我的本分!是我该做的!”他语气急切,带着行伍特有的直率。

    老夫人见他如此惶恐,也不再坚持,只是看着他,温和却有力地道:“好孩子,辛苦你了。这份恩情,国公府记下了。你且好生歇着,需要什么,只管和周管家说。”

    正说着,床榻上的老国公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在何处,眼神有些茫然地扫过屋顶,最后定格在床边的老妻身上。

    四目相对。

    程老夫人立刻俯身,声音放得极轻:“铁蛋,醒了?身上咋样?”

    她下意识地叫出了他年少时的小名。

    程镇疆怔怔地看着老妻。

    阳光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照亮她花白的鬓发和眼角的皱纹。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兵,第一次受伤躺在她家柴房里,她也是这般守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温柔。

    那时她还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如今却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妪。

    几十年戎马,聚少离多。

    他承诺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儿孙绕膝,平安喜乐。

    可到头来,三个儿子接连战死沙场,她自己守着这偌大的国公府,担惊受怕,操劳一生。

    而他,差点就真的死在外面,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那双经历过无数生死场面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极力压抑下碎裂了一瞬,但终究没有落下。

    他只是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沉重得仿佛灌了铅的字:

    “对……不住……”

    对不住,让你担惊受怕了一辈子。

    对不住,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儿子。

    对不住,差点……就没能回来。

    程老夫人听着这三个字,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晃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硬是也将那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

    只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他冰凉而粗糙的大手,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为之的、极其轻微的调侃,仿佛要驱散这过分的沉重:

    “唉……铁蛋啊,怎么还跟十七八岁受了伤似的,净说些傻话?”

    这句带着遥远记忆温度的话,让程镇疆突然不知道再如何开口,只是反手用力回握住老妻的手,握得很紧。

    其他人此刻也已经退了出去。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

    周管家引着老府医和王二牛,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僻静的小院。

    待走到无人处,王二牛才重重叹了口气,粗声问那老府医:“老先生,国公爷……真能好利索吧?”

    老府医沉吟片刻,低声道:“国公爷身子底子厚实,是万中无一的悍将体魄。只是此番失血过多,忧愤交加,元气大伤……需得静心将养,切忌再动肝火,更不能再劳心劳力。若调养得当,恢复如常未必不能,只是这年纪……终究是伤了根本了。”

    王二牛听得半懂不懂,但“静养”二字是听明白了,心里琢磨着,要千万看好国公爷,可不能让他再操心。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程老夫人就坐在床边,微微倾着身子,一只手轻轻握着程镇疆露在被外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块柔软的细棉帕子,时不时地、极其轻柔地替他拭去额角渗出的虚汗。

    她的动作专注而自然,仿佛过去几十年里,她已这样做过无数次。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程老夫人起身走到门边,对外面低声吩咐了几句。

    候在门外的是一位跟她年纪相仿、面容严肃的老嬷嬷,闻言立刻点头,无声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老夫人又回到床边,小心地将程镇疆扶起些,在他身后垫高了软枕,让他能靠坐着,视线正好能透过那扇窗,看到外面小院的情形。

    刚安置好,院门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孩童清脆稚嫩的嗓音。

    “张嬷嬷,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呀?可是我不想玩,我在给爷爷写信呢!奶奶带我去香山玩了,告诉我爷爷快回来了,我到时候要把写的信都给爷爷看!嬷嬷你看,我也会写好多字了!”

    话音未落,一个约莫六岁的小女童被张嬷嬷牵着,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樱草色的细绸小衫子,梳着双丫髻,髻上缠着同色的发带,小脸蛋白皙粉嫩,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透着股机灵劲儿。

    只是眉眼细看之下,能寻到几分她产后因病而去的娘亲的清秀影子,却也融合了程家人特有的开阔轮廓,瞧着便比寻常闺阁女孩多了几分明朗大气。

    这便是定国公府如今唯一的小主子,程家三郎留下的孤女,小名唤作妮儿,朝廷恩封的县主。

    张嬷嬷慈爱地笑着,顺着她的话问:“哎呦,我们小县主这么厉害啦?都会给爷爷写信了?那能不能给嬷嬷念念,你都给爷爷写了什么呀?”

    “那好吧!”小县主被夸得高兴,拉着张嬷嬷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费力地爬上了石凳,从怀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点着纸上那些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的墨字,奶声奶气却又格外认真地念道:

    “爷爷,见信好。妮儿想你了。奶奶说,爷爷去打大坏蛋了,打完就回来……”

    “妮儿还学会了背诗,‘床前明月光’……是先生新教的。”

    “妮儿吃了桂花糕,甜,给爷爷留了半块,嬷嬷说会坏,妮儿伤心了。”

    “奶奶带妮儿去看爹爹、娘亲、大伯和二伯了,那里树绿绿的,有好多小鸟,唱歌好听。妮儿跟他们说了,妮儿很乖,爷爷也快回来了……”

    孩童的话语天真烂漫,逻辑跳跃,却像最纯净的溪流,涓涓流淌在寂静的院落里,也漫过程镇疆千疮百孔的心田。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那个小小的、认真的身影,浑浊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闪烁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