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送别(下)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Diki粑粑字数:1966更新时间:25/09/20 00:59:13
这会狗娃和猪妞也挤了过来。
狗娃把自己藏了好久、都舍不得吃的一包府城酥香记的芝麻糖和一堆其他的吃食都塞给王二牛:“二叔,都给你吃!”
小猪妞也贡献出了自己的“宝藏”——几块光滑的小石子和一个磨得圆润的野核桃,奶声奶气地说:“二叔,给!漂亮石头!核桃好吃!”
王二牛看着怀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吃的、用的、银钱、刀、书、甚至小孩子的零嘴玩意儿……每一样都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又满又胀,鼻子酸得厉害。
晚上,屋里就剩下王二牛和钱彩凤两口子。
油灯豆大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着。
最后,她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用红丝线精心编成的同心结。
红丝线编得一丝不苟,下面还缀着细细的流苏。
她将同心结塞进王二牛手里,声音低低的:“给。早就编好了,本来想……想等你下次生辰给的。里面……里面编了我的头发和猪娃的一小缕胎发。”
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反而故意板起脸,带着点凶巴巴的语气说:“王二牛,你给我记好了!必须全须全尾地回来!要是……要是你敢不回来……我……我我就带着猪娃改嫁去!我让猪娃管别人叫爹!”
她这话说得又狠又绝,可声音里的颤抖和那强撑出来的“凶悍”,却像针一样扎在王二牛心上。
王二牛一听“改嫁”、“叫别人爹”,顿时就急了,一把将妻子紧紧搂进怀里,搂得死死的,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里一般。
他笨拙地用手去擦她脸上的湿意,声音又急又哑:“胡说!胡说八道!我不准!谁准你改嫁!猪娃只能叫我爹!”
他喘着粗气,像是发誓一样,在钱彩凤耳边低吼:“你放心!我肯定回来!我一定囫囵个儿地回来!我还要挣军功,当大将军!风风光光地把你和猪娃接出去!让你们过好日子!让咱全家都过好日子!你等着我!必须等着我!”
这一晚,夫妻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窗外细微的风声,直到天色蒙蒙发亮。
这一夜,王家小院静悄悄的,却没几个人真正睡着。
次日一早临走前,王明远寻了个空档,走到程老国公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国公爷,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我那小侄儿,至今还未有大名。能否请您……赐个名儿?”
老国公闻言,目光掠过一旁被钱彩凤抱在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的小猪娃,沉吟了片刻。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期盼,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祝愿。
“就叫‘定安’吧。”老国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定安。”
他看向王二牛和王明远:“希望这小子,日后莫要辱没了这个‘定’字。若能像他爹一样,有朝一日踏上沙场,便要立志定国安邦,护佑黎民。更要像他爹这般,有一颗坚定不移、忠勇赤诚的心。”
顿了顿,他的语气柔和了些许,补充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望他这一生,能平平安安。”
王明远心中默念:“王定安……得定国公庇护,一生安稳平安。”这名字寓意极好,既显期许,又含护佑。
他连忙躬身:“多谢国公爷赐名!这名字太好了!”
王金宝和赵氏他们也听到了,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定安”,脸上都露出了欣慰又激动的笑容,连连向老国公道谢。
只是这欢喜之中,那份离别的酸楚,愈发浓重了。
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青篷马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外。
王二牛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背着一个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包袱,走出了院门。
全家人都跟了出来,站在门口,一个个眼睛都是红肿的。
王二牛走到马车边,最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家,看了一眼爹娘、大哥大嫂、三郎、虎妞、狗娃、猪妞、媳妇彩凤和她怀里懵懂不知事的儿子……
他咬了咬牙,硬起心肠,不再多看,利落地翻身坐上了车辕。
老公爷已经坐在了车厢里,车帘半卷着。
“走吧。”老公爷的声音平稳地传出。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村道的土石,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王二牛没忍住,又一次回过头,用力地、深深地望着那站在晨光中的家人。
他们全都挤在门口,用力地朝他挥着手。
娘赵氏的哭声终于忍不住传了过来:“二牛——!记得娘的话啊——!穿没了就回来拿——!”
爹王金宝哑着嗓子喊:“臭小子!机灵点!活着回来!”
大哥王大牛吼着:“家里有我!”
三郎王明远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晨雾:“二哥!保重!”
“二叔——!”
“二哥——!”
“二牛——!”
一声声呼喊,夹杂着哽咽,紧紧追着马车,像一根根无形的线,死死缠在王二牛的心上,勒得他生疼。
他猛地扭回头,挺直了脊背,目视前方,不敢再回头看。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车厢里,程老公爷透过卷起的车帘,默默看着身后那越来越远、却依旧固执地站在路边不断挥动的人影,听着那随风飘来的声音。
他那双看惯了生死别离、早已波澜不惊的深邃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车辕上那个强绷着、肩膀却微微发抖的年轻背影上。
他在心里,对着那个方向,对着那户姓王的人家,无声地、郑重地起誓:
‘我老程……定会护好这个憨蛋子。定让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拐过村口的弯,彻底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