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西川征伐 碧血丹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忍看山河

类别:玄幻奇幻 作者:罗晋字数:3645更新时间:25/09/14 06:08:10
    左文智取东川,生擒胡大浩之战果传出,不仅令郑军上下士气大振,军威日盛,更让西川上下陷入恐慌之中。杜玄自破城后马不停蹄,狼狈不堪地逃回成都府,更是让蜀中军民人心惶惶。

    “启禀我王!”杜玄跪倒在李环及文武百官前,慌乱地为自己找补:“巴郡之事,实乃胡大浩不听人言,方有此祸,如今,东川已尽归郑军之手啦!!!”

    此法一出,全场骇然。成都王李环手抖不停,下意识咬住手指:“李凉呢,他不是让本王高枕无忧吗……”

    祁连见此,一副志得意满的架势缓步走出,未行作揖,出口而言:“祁某曾有言在先,郑国坐拥北方,天命所归。李凉小儿不识天时,以卵击石,焉得不败?”

    李环默然,旋即开口试图反驳:“并非如此……李凉毕竟西守阴平,中据剑阁……”

    “大王!”祁复狂喝一声,吓的李环忙噤住声。

    “大王为何依旧执迷不悟,枉受蒙骗啊!五丁关失守,数千将士惨死,血溅当场,岂可谓之曰‘虽败犹荣’?此实乃丧师失地之大败!”

    李环还想找补一下:“若实为惨败,李凉又何故虚报胜绩,于情于理不合……”

    军监雍略启奏道:“启禀我王,大都督李凉拥兵十万之众,于外已久,军中上下只知李都督,不知成都王,且如今李都督拥兵剑阁,赢几小胜便居功自傲,若长此令其如此肆意妄为,臣恐……”

    话点到为止,雍略识趣地后退,至于未出口之话,众人皆心知肚明。

    大臣汤景也出言道:“昔日先主在时,收李凉为螟蛉子,令其越权摄政。如今先主薨逝,李凉便屡违尊意,言必称‘先主’,屡慢我王,不知何故。”

    紧接着,主计刘真开口:“窃闻李凉房中高悬:‘名曰凉,心尚热’,此何意?是为对大王心凉,而欲取而代之之心不灭,故曰‘尚热’,不臣之心,可见一斑!”

    毕竟三人成虎,更何况众臣所言也并非虚言,李凉随先主李江入主巴蜀,克定两川,军中威望颇高,听闻其或有取而代之之心,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当堂下令,遣快马急召李凉返回成都府,借口以御东川之故。

    如今正是郑蜀两军于剑阁对峙的关键节点。李凉得知命令后,恐自己若离开,剑阁有失。于是态度恭谨诚恳地向使者一遍又一遍解释,甚至写下一封万言书向李环表忠心,说明他离开剑阁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当然,使者可没有心思听他辩解,他的耳朵只听见“拒绝王令”这四字,就连万言书亦被其中途投入川水中。不出所料,这正证实了李凉意图谋反的野心,恰在此时,郑朝使者却意外来到成都府,表达出“和谈”之愿……

    江东金陵府

    东川失守之消息传至江东后,韩进清楚——不能再拖了。如今郑蜀战事相持日久,主力困于剑阁,天下目光皆聚焦于两川之际。这位江东枭雄、楚王韩进,终于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起兵二十二万众,令军师苏正修留守,自领将领蒋正坤、阮大越、祖天毅、邓子安、董赫等心腹大将,严侃、顾俭、张裕之等智谋之士,可谓“全明星”阵容。

    配备舰船、艨艟船、炮船、江船近四千种各类内河炮舰组成的混合舰队。

    时值秋日,江风已带肃杀,自采石矶以至芜湖,数百里江面艨艟相接,舳舻迤逦,旌旗遮天。一支浩荡得令人屏息的舰队,正破开湍流,逆溯西上,直指荆州。

    这便是楚王韩进的伐荆之师——二十二万江东子弟,横江而行。

    舰队最前方,数艘悬“蒋”字将旗的艨艏如箭疾驰,破浪先行。将领蒋正坤伫立船首,目光如刀,扫视每一处江湾苇荡,不放过半分异动。其后主力依江势分波辟浪,阵列森严。

    左翼,“阮”字旗与“祖”字旗并立。阮大钺所率楼船体势雄阔,犹如水上坚城;祖天毅的斗舰则迅疾如风,船舷铁炮凛冽,映秋阳泛寒光。两军互为犄角,稳峙侧翼。

    右翼,“董”字旗迎风狂舞。董赫麾下战船满载火鸦箭筒、霹雳炮箱,擅火攻之死士静立船舷,整支船队如一片低垂的雷云,沿江南岸压境而过,隐现火光杀机。

    后军之中,一面“邓”字大旗沉静矗立。大将邓子安坐镇辎重船队,漕船运兵、粮舰续后,护住全军命脉,秩序俨然,肃整无哗。

    而这千帆万橹拱卫的中心,楚王韩进的王驾正巍然矗立。

    那是一艘巨硕无匹的五楼舰船,如鲲鹏驾涛,楼高五重,雕绘间兵气纵横。船首一面玄底金边的巨纛直指苍穹,“楚”字磅礴擎天。略低处,又一面“韓”字帅旗怒展江风,宣示王者兵锋所向。

    韩进身披铁甲,外罩红袍,按剑立于楼船高台。他纵目远眺,视线越过千帆万舸,直抵西方水天交界。江风浩荡,卷起披风与旌旗,猎猎声与桨橹击水、号角回荡之声交织,仿佛天地为这场征伐奏响序章。

    “报——!”一声军报划破江喧:“前锋蒋将军已过乌江隘口,水道畅通!”

    “报——!左翼阮、祖二位将军清除沿岸哨垒,畅通无阻!”

    “报——!右翼董将军请示王令!”

    一道道军情如江水般汇涌而至。韩进面色沉静,只是微微颔首。他抬起手,沉声道:“传令诸军,保持阵型,溯江而上。三日后,咱要在江夏城下,犒赏三军!”

    号令官应声挥旗。顷刻间,王船上牛角号震天响起,穿透江涛,遍传舟师。

    万千船桨应声齐动,更深更疾地劈入逆流,浪涛翻涌如雪。整支舰队恍若苏醒的蛟龙,以决江断流之势,向上游的荆州浩荡推进。

    两岸群山,寂然肃立。

    如此阵势,令荆州群臣大为惊惧。他们自知无策可施,只得将早已被架空、久未问政的荆州之主刘汉重新请至议事厅。众臣交头接耳、喋喋不休,所议重点自然不是该不该抵抗,而是如何献降方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各家利益。

    岂料,一直沉默的刘汉竟忽然开口,声音虽微弱却异常清晰:“荆州不降……不降……”

    众臣愕然相视,一时哗然。他们惊讶的不是这个决定本身,而在于——一个被架空多年的傀儡,安敢违逆群臣共议?

    幸而掌兵的大将景训同样不愿将荆州拱手相让。在他的主持下,江夏城开始紧急整备兵甲战船,布防迎敌。

    “轰!!!”

    三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撕裂天空,荆州水师顷刻崩溃。楚军战船以横排阵势压来,火绳燃起,随即一排足以震裂耳膜的火炮齐声怒吼——那支操练数十年、耗尽刘氏父子两代心血、被荆州引以为傲的水师,竟在不到一刻钟之内全军覆没、灰飞烟灭。刘汉独自立于城头,怔怔地望着江面上血火交织的惨状,方才心中涌起的一点血性,瞬间再度凝成了寒霜。

    不久,江东水师已完全掌控江面。大军合围江夏城,水陆两路严密封锁,黑洞洞的火炮齐齐对准城墙,仿佛随时都将再度咆哮。

    “大哥!”蒋正坤登上主船,急不可耐:“江夏城已全无一战之力,不如就此攻城,生擒刘汉!”

    韩进饮下温茶,面色冷静却难掩笑意:“不急,咱们和这家伙好好玩玩。”他将手中的茶碗随手丢入江中,起身向城上喊话:“刘汉听着!咱乃楚王韩进,你妈妈的小人,当年天阙山之战你背约一事,还他娘的没算账呢!”旋即话风一转:“不过咱气量大,不和你计较啦!”

    刘汉闻此,强忍惧意向城下询问:“楚王如今未知会荆州,带兵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韩进阴阳怪气冷笑:“皇帝陛下伐蜀,咱奉了皇帝旨意,欲从荆州借道兵向西川!刘汉,你也是陛下封的荆王,同为朝臣,又为何把咱拒之门外,也不说让你王兄进去坐坐?”

    众楚军哄然大笑,刘汉心中清楚,韩进表意借道,实为占据荆州,此为“假途伐虢”之计。

    刘汉由此回应:“楚王水师溯江日久,恐生倦意,待小王遣人去往京兆府,再作考量。

    “狗娘养的,”韩进暗骂一句:“和我耍无赖吗,小公子哥,你还不配!”

    于是自晚间开始,楚军便锣鼓喧天,重炮齐鸣,惊的守在城墙上的众将夜不能寐,偶而停歇半响,又会“砰!”的一声,令人肝胆俱裂。

    同时,韩进令士兵对着城墙上的刘汉百般辱骂,不堪入耳:

    “狗崽子!你爷爷给你送食吃!”

    “蠢驴!废物!败家子!”

    “瞧你那虚样,昨晚又和几十个小娘子行房了?!”

    “你那双狗眼往哪瞪呢!”

    旋及是疯狂的大笑与嘲讽,如此三日下来,本就内心敏感、脆弱的刘汉彻底崩溃,面对如潮水般的辱骂与羞辱,他呜咽在城楼上,失声痛哭:

    “楚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五日后,众贵族与臣僚终究承受不住压力,竟联手逼迫刘汉打开城门。刘汉起初坚拒,他们便步步紧逼,有人甚至拔剑相向、目露凶光,张牙舞爪般威胁。最终,刘汉只得屈服。

    城门一开,楚军如潮水般涌入,迅速控制各处要害、城堡与衙署。而荆州贵族们早已备好降表,纷纷趋前谄媚,争相倒戈。这一切令刘汉心如死灰——原来他们,早就暗中勾结,成了一伙。

    当夜,刘汉携儿子刘瑞跪于其父刘思灵位之前,焚香谢罪。香烟缭绕中,忽闻四周杀声骤起。忠将景训急趋入内,仓皇禀报:“大王,蒯、黄、元三家为向韩进邀功,已带兵杀来,欲取您首级!末将知一条隐秘小径,可逃出江夏,请大王与世子速行!”

    闻此惊变,刘汉却异常平静。他缓缓起身,抚了抚衣袍褶皱,淡淡说道:“景将军,还望你护送瑞儿,投奔陛下……”

    十五岁的刘瑞猛然抬头,泪涌而出:“父亲这是何故?”

    刘汉慈祥一笑,以指腹轻拭儿子湿润的脸颊:“爹窝囊了一辈子,总该……自主一回了吧。”

    “主公!”景训仍欲再劝。

    “汝还等什么!走!”刘汉突然厉声,一把将依依不舍的刘瑞推开。景训咬牙将少年拦腰抱起,转身冲破窗棂,杀出重围而去。

    刘汉独立灵堂,耳际嗡鸣渐起,门外的辱骂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皆如隔雾般模糊。唯有刘瑞一声声“父王——”的哭喊,尖锐地刺入心底,久久不息。

    待声响渐远,他整衣敛容,于父亲灵像前正襟危坐,庄重三拜。随后以文弱之手,颤而坚定地抽出那把本不应到他手中的短刀。

    “父王,”他望着画像中威严依旧的父亲,轻声如自语,“您常说我愚钝不堪,难成大事,为我安排了一生……可今天,孩儿想要自主一回。”

    冷光一闪,颈血冲天,殷红溅上刘思的灵像,也深深渗入方才写就、墨迹未干的绝命诗《江城子》——

    庭槐寂寂掩重门,暮烟昏,旧苔痕。

    玉阶空伫、谁与话深恩?

    唯有铜驼荒草畔,凝泪雨,对残春。

    江陵王气已沉沦,断歌尘,泣孤臣。

    素帛难书、长泪满衣襟。

    忍看山河非昨日,风飒飒,水鳞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