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是最浓稠的画师,也是最沉默的同谋。它泼洒着墨汁,笼罩了湖跺市交警大队,尤其勾勒出11楼后那个被遗忘的角落:老旧的档案室与冰冷的微机房的怪异组合。仿佛立身于时代变迁的夹缝,在这排排档案柜的深处,一处暗室悄然蜷缩。墙皮剥落如老人斑驳的皮肤,诉说着无声的衰朽。
档案室曾是个独立阔大的空间,如今却被不断迭代的电子屏幕步步蚕食,最终沦为栖身一隅的弃物坟场。狭仄的空间里,拥挤堆放的是查扣物品、违章的遗迹,以及无数口袋案件背后无人追逐的杂芜。岁月在此沉淀的不是秩序,而是尘封的喧嚣与权力的弃物。
祝一凡的脸庞被厚口罩吞噬,仅余一双鹰隼般的眼在夜色中锐利扫视。他如幽灵般滑过零星昏睡的电子眼,精准找到暗锁。迎着门外计算机主机刺目的幽蓝,古老的门锁在他两根细长钢条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形同虚设。
侧身闪入,反手带门,动作轻悄无声。一股浓重的橡胶、机油与灰尘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室内景象与门外迥异:高大的铁架堆满杂物,靠墙则是一排排贴着封条的证物柜。心跳如擂鼓,他再次掏出那把从单明旧宅捡到的黄铜钥匙——普普通通,毫无标记。
微弱月光下,它闪烁着固执而微弱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尘埃仿佛带着铅的重量。钥匙带着指尖的微温与期盼,插入第一个编号柜锁眼。
纹丝不动。
第二个…也不行。
第三个…依然不动。
冷汗黏腻冰凉,沿着鬓角滑落。钥匙柄的寒意刺骨。祝一凡加快动作,沿着墙角一排排编号靠前的柜子试探下去。
失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带着绝望的刺,一点点勒紧心脏。在角落最不起眼、落满厚尘、编号早已模糊的一个柜子前,濒临绝境的他,凭着惯性将钥匙插入。指尖一窒…传来一丝奇异的、近乎迟疑的阻力感。
“咔哒!”
一声清晰脆响,惊雷般炸在耳畔。
锁芯动了!
真的动了!
祝一凡猛地窒息,心脏狂暴撞击喉咙。他用尽全力,拉开沉重的铁皮柜门。生涩**声中,浓重的灰尘与陈年纸朽气扑面而来。手电光柱刺入深处,死死钉在一个褪色的牛皮纸文件盒上:墨迹标注着关键编号——17-038 -花炮厂走私案,犯罪嫌疑人:单明。指尖触到冰凉粗糙的纸面,拂去浮尘。
他小心翼翼抽出盒子。
出乎意料的轻。不祥预感瞬间攫住。
掀开盒盖。
没有预想中堆积如山的单据。只有一沓纸。
崭新、洁白、挺括的A4复印纸。
数十张,整整齐齐码放,白得刺目,白得空洞,白得令人心胆俱裂。这纯净的白,是真相被彻底清洗后的尸布?
死寂!绝对的死寂!光束凝固在那片刺目的虚无上。期待被粗暴碾碎,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这不是疏忽,是明目张胆的清洗。有人以最冷酷的方式,抹去了价值十亿美金走私赃物的最后真实痕迹。
窗外显示器闪烁诡异光亮——这里曾有鬼市的“灵”,甚至归墟的渗入…被戏弄了,彻头彻尾的戏弄!
一股混杂狂怒、荒谬与被玩弄的寒意,如冰冷毒蛇,顺着脊椎疯狂爬升,直抵头顶,头皮炸麻。
思维冻结的真空里,一阵尖锐、刺耳、毫无妥协的电子音骤然炸响,撕裂死寂!
“叮!”系统上线作响。
一个刻意压低、经过变声处理的冰冷声音,毫无情感地刺入耳鼓:“花炮厂…废弃烟囱…单龙…藏了东西…真正的…报关单…你们…要找的…都在那里…”信号断断续续。
“宿主,快…去…”那扭曲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恐慌的急促,“定时…炸弹…倒计时…开始了!…找到它…或者…一起…灰飞烟灭!”
定时炸弹?倒计时?废弃烟囱?被篡改前的报关单?每个词都像冰砖砸进脑海,恐惧与巨大谜团瞬间勒紧咽喉!
命运之轮系统从未出错。只能放手一搏!
祝一凡一咬牙,如离弦之箭冲出证物室,撞开门,扑向暗处警车。引擎咆哮撕裂夜幕,警车如血箭射向城市边缘那片巨大的死亡坟场:曾经的湖跺花炮厂旧址。
2、
夜色下的东湖水面泛着虚伪光泽。花炮厂旧址仅余巴掌大一块荒地,被厚厚挡板围困,经年累月如地狱巨兽的骸骨,在惨淡月光下狰狞指向晦暗天空。疯长的荒草吞噬道路与机器残骸,空气中铁锈、土腥与深入骨髓的焦糊气息弥漫:那是毁灭永恒的烙印。
这里是繁荣的坟场,喧嚣落幕的永恒叹息。
祝一凡踹开野藤纠缠的铁门,一头扎入死亡领地。呼吸如破损风箱,汗水浸透后背。目光如探照灯急速扫掠怪兽骨架般的厂房轮廓。
烟囱!系统指定的那座小型烟囱,矗立于“圈地”最深处。红砖砌成的圆柱体,高耸、沉默、冰冷,像残破的、指向幽冥的墓碑。
岁月的风雨剥蚀出狰狞裂口与暗沉霉斑。靠近它,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烟囱底部,黑黢黢的方形入口如同怪兽巨口。浓烈混合着陈年煤灰、硝烟残余与腐朽霉烂的气味汹涌喷出。祝一凡毫不犹豫,弯腰钻入彻底黑暗。手电光柱仅能照亮脚下煤灰垃圾碎屑。空气污浊窒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沙砾。他紧贴冰冷粗糙的内壁摸索向前。砖石的寒意刺骨。通道狭窄、压抑,如同通往地狱的竖井。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包裹着他。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与喘息,如同幽灵呜咽在巨大环形空间里飘荡。
向上!?
单龙会将东西藏于何处?烟囱内有何隐匿之所?手指在砖壁上飞速划过。砖缝、凸起、凹陷、铁钉…没有!除了无尽灰尘!恐慌的毒蛇瞬间缠绕心脏。
妈的,难道又是…死亡陷阱?已被困在即将化为齑粉的坟墓?时间…还剩几何?!就在绝望冰水即将淹没头顶的瞬间,手电光束猛地扫过高处一处内壁:约两三米高,一块砖的颜色有着难以言喻的差异:更浅!更新!像被人为仓促填补!细微的异常,是真相最后的擦痕!祝一凡心脏狂跳至喉头,扑上去,指甲不顾剧痛深嵌砖缝,爆发出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掰!
“哗啦!”砖块被抠出,带起灰浆尘土。洞口乍现,一个拳头大小的黝黑洞赫然显露!
洞口边缘,残留着干燥发硬的透明强力胶痕。手剧烈颤抖,光柱死死钉向黑洞深处:一卷被厚厚油纸包裹、再被透明强力胶带层层缠缚的纸卷,严丝合缝地塞在里面。油纸边缘卷翘,泛着陈旧油腻的光泽。
找到了!
单龙拼死藏匿之物!真正的报关单!狂喜如高压电流贯穿全身!祝一凡手指痉挛伸向那冰冷的油纸卷。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致命诱惑的刹那:“滴…滴…”
一个冰冷、规律、如同死神脚步声般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骤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穿透灵魂,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源头,就在那砖洞深处!紧贴油纸卷!
祝一凡动作瞬间凝固!全身血液冻结!猛地低头,光束剧烈晃动,射向洞口最幽深之处——在油纸卷和砖洞内壁的缝隙里,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塑料匣子紧贴砖块!
盒子正面,一串猩红色的LED数字冷酷跳动:
00:03:17!
00:03:16!
00:03:15!
倒计时!冰冷的红光每一次跳动,都像重锤砸在瞳孔上!
三分钟!只剩最后三分钟!
那卷油纸包裹的报关单,不再是真相钥匙,而是毁灭深渊的引信!
空气凝固成沥青!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压迫肺叶!浓重的黑暗挤压过来,手电光束如审判之光,死死钉在那猩红数字与冰冷的死亡方块上!
00:02:58…
00:02:57…
拆弹?痴心妄想!带着它跑?绝无可能!放弃?让沾满单明夫妇和单龙血泪的真相,连同藏钟集团的滔天罪行永远埋葬?不!绝不!有些真相的重量,值得用生命去托举!
巨大的恐惧瞬间点燃疯狂的决心!祝一凡眼前一亮:对!容器!隔绝干扰的金属容器!哪怕几秒!光束绝望扫视脚下:瓷片、铁皮、朽木…全是废墟残渣!
视线锁定胸前!金属!警用不锈钢水壶!
他扑倒在地,闪电般探向腰间武装带,粗暴拧开壶盖,将残水哗啦倾倒在地。冰凉的壶壁瞬间湿透。根本来不及擦拭,屏住呼吸,身体绷如强弓,右手带着痉挛般的稳定,小心翼翼探入砖洞。指尖触碰到油纸卷冰冷粗糙的表面,以及紧贴着的、散发死亡气息的坚硬塑料盒!那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震动清晰地传来!
00:01:45…
00:01:44…
时间飞驰,每一秒都是凌迟。
不敢用力!只能用指尖最细微的力道,像剥离浸水的脆弱纸页,一点、一点地将油纸卷连同索命盒子,从狭窄砖洞向外勾动。煤灰簌簌落下,油纸蹭着砖壁发出牙酸的摩擦声。黑色的计时器像毒瘤粘在后面。
出来了!
左手早已打开的水壶口猛地迎上!包裹着致命计时器的油纸卷,被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震动,精准塞入冰冷湿透的水壶!壶盖瞬间旋紧!
视觉与听觉,暂时隔绝。
但倒计时仍在继续!水壶在手中变成了烫手的、即将爆裂的炸弹!
“呜…呜…”沉闷压抑的倒计时声和内部红光,顽强地透过壶壁隐隐透出!
跑!
用尽生命奔跑!祝一凡攥紧那个内部发出不详红光和低沉呜鸣的变形水壶,冲出烟囱入口,用尽全力将其狠狠掷向深不可测的东湖中央!
“噗通!”
水花溅起,水壶瞬间沉入黑暗水底。
3、
旋即,他转身向着狭窄入口通道,向着废墟之外,亡命狂奔!脚下的煤灰被蹬得四处飞溅,狭窄的通道像没有尽头的噩梦。
身后,湖心方向,沉入水底的水壶处,呜鸣声似乎越来越响,红光在水下诡异闪动…
祝一凡的脚步丝毫不敢停歇!肺部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呼吸都撕裂般疼痛。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狭窄的烟囱入口,一头撞进了外面齐腰深的、湿冷的荒草丛中。
就在他踉跄着冲出十几米,身后湖心方向:“嘭!!!”
一声沉闷却极其震撼的巨响,如同巨兽在深渊底部的咆哮!爆炸并未掀起滔天水柱,而是在水面下形成一股恐怖的冲击。
湖水先是诡异地向下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凹坑,紧接着,一股浑浊的水墙夹杂着淤泥、水草和破碎的金属残骸,轰然向上拱起,又重重砸落!冲击波贴着湖面扩散开去,掀起浑浊的浪涌,狠狠拍打向岸边,带着刺鼻的硝烟与水生生物的腥气扑面而来!
祝一凡被气浪推得向前扑倒,脸重重砸在湿泥与草梗上。耳鸣尖锐,世界只剩一片嗡鸣。他挣扎着回头,只看到水面剧烈翻腾,一圈圈浑浊的涟漪疯狂扩散,将那毁灭的源头彻底吞没、掩盖。一丝侥幸混杂着巨大的失落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代价巨大,但至少,活下来了…暂时。
他喘息着,试图撑起身体。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肌肉因过度紧张和奔跑而酸痛僵硬。就在他勉强跪坐起来,抹去脸上泥污的瞬间,异变陡生!
前方浓密的芦苇丛深处,未被爆炸波及的阴影里,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骤然弥漫开来。周围的虫鸣、水波声瞬间消失,死寂得骇人。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和水腥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冻结了。
祝一凡瞳孔骤缩,寒毛倒竖。
战斗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疲惫。他顾不得狼狈,一个翻滚躲向旁边半截倾倒的水泥柱后,反手摸向腰间:枪还在!
“呜…”
一声如同寒风穿过枯骨缝隙的**,毫无预兆地响起,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恨。
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钻进耳膜,直刺灵魂!芦苇丛剧烈晃动,并非被风吹拂,而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粗暴撕裂,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强烈血腥味的阴冷气息排山倒海般涌出。
紧接着,一个形似人体的“东西”从撕裂的芦苇丛“站”了起来。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团剧烈扭曲、翻滚、不断试图凝聚又溃散的人形光雾,边缘模糊不清,呈现出一种病态、濒死的惨绿色光晕,核心处却是深邃、混乱、充满了毁灭欲望的暗红。
无数细微的、尖锐的电弧状能量丝在它体表疯狂流窜、炸裂,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痛苦的嘶嘶声,仿佛承受着极刑。
什么鬼?
祝一凡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竟然…是深湖归墟里那只重伤的灵体!是濒临失控的状态!极度危险!这种状态下的灵体,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充满了不可预测的攻击性。
那痛苦的光雾剧烈地扭曲着,似乎在忍受某种极致的煎熬。它那双由两点深邃暗红组成的“眼睛”,猛地锁定了水泥柱后的祝一凡。怨恨、狂怒、以及一种原始的、对生者气息的贪婪渴望,如同实质的冰针刺来!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撕裂了死寂,重伤的灵体彻底放弃了凝聚,化作一团拖着惨绿尾焰、内部暗红沸腾的流光,带着刺耳的尖啸,无视那粗壮的水泥柱,如同无形的鬼魅般瞬间穿透而过,直扑祝一凡面门。
太快了!快到祝一凡只来得及本能地偏头、缩身!
“嗤啦!”一股难以描述的极寒瞬间擦过他的左肩,那感觉并非单纯的低温,更像无数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骨髓,同时伴随着一种剧烈的、仿佛灵魂被灼烧的剧痛。特训服的肩部材料瞬间变得焦黑、脆化,如同被强酸腐蚀。祝一凡痛哼一声,左臂瞬间麻痹失去知觉。他借着扑倒的势头,用右手掏出配枪,头也不回地向后盲射。
“砰!砰!砰!”
子弹呼啸着穿透灵体翻滚的光雾,如同击中粘稠的凝胶,只在其中留下几个短暂的、迅速弥合的空洞,根本无法阻挡它分毫。
灵体一击未中,更加狂暴。它盘旋升空,惨绿暗红的光焰暴涨,四周的空气温度骤降,脚下的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白霜!
“死…该死的人类蝼蚁,都要…死…”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混乱的意识碎片,如同冰冷的铁砂,强行灌入祝一凡的脑海。
这是灵体濒临崩溃的精神污染!
下一秒,灵体再次俯冲!这一次,它的形态在俯冲过程中疯狂地蠕动、拉扯、试图凝聚!那张由光雾扭曲而成的脸孔,五官模糊而痛苦地挣扎着,似乎在对抗着什么,又似乎在竭力模仿着某个熟悉的轮廓…
就在它即将再次扑到祝一凡头顶的刹那:那张痛苦扭曲的“脸”,终于勉强、却又无比怪异地,凝成了廖得水的模样。
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嘴角,以及那双永远带着一丝审视和阴鸷之光的眼睛,一缕长发在空中乱舞…虽然只是模糊的光影轮廓,但那确实是一个熟悉的五官。
祝一凡正要再次扣动扳机的手指,骤然僵在半空。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瞳孔因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放大。
廖得水?!
怎么会是他?!
这致命的一瞬间的失神,让俯冲的灵体抓住了空隙。那凝固着廖得水面孔的光雾,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气和撕裂精神的怨毒,如同陨石,狠狠砸向了僵住的祝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