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狭窄光路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我发誓我就这么活着字数:4722更新时间:25/11/07 14:18:52
    1、

    湖跺市老城区的边缘,城市扩张的巨兽齿痕在此戛然而止。一片荒芜如同被遗忘的墓园,疯长的野草吞噬着空旷的废地,几幢颓败的红砖楼如同风化的墓碑,在夜色中静静矗立。

    单明夫妇的故居,蜷缩在这幅萧瑟画卷的最深处。一栋孤立的二层小楼,墙体呈现出干涸血迹般的暗褐,枯死的藤蔓如同勒紧尸骸的黑色绞索,缠绕其上。空洞的窗框残留着碎裂的玻璃碎片,像无数只失焦的死寂瞳孔,漠然凝视着不速之客的命运。

    锈蚀的铁艺院门在夜风中发出刺耳的**,向内歪斜敞开着。

    荒草没膝,叶片摩擦着发出簌簌低语。混杂着泥土腥气和朽木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墓穴沉重的吐息。祝一凡拧亮强光手电,光束如利刃般劈开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坍塌的门廊、断裂的台阶。他拔枪在手,肌肉紧绷如满弓,锐利的目光扫过死寂的院落,身影一闪,没入那如同巨兽咽喉般漆黑的门洞。

    呛人的尘埃味厚重如帘幕。

    光束在黑暗中艰难地犁开一道狭窄的光路。客厅狼藉如劫后战场,蛛网如祭奠的丧幡垂挂,厚厚的积尘覆盖一切,宛若为其裹上了一层灰白的尸布。倾倒的家具扭曲变形,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稚拙儿童画:歪斜的太阳、火柴盒般的房子、手拉手的小人……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凝固的温馨。

    空气凝滞冰冷,屋外的雨声清晰可闻。祝一凡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在空旷的破败中引发空洞的回响,幽灵般荡漾。他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走向通往二楼的危梯。

    腐朽的木质踏板在脚下发出濒死的**。就在脚尖踏上二楼走廊地板的刹那,一股极其突兀、微弱的气流扰动感猛地从背后袭来!

    是人?还是灵体?

    祝一凡全身汗毛瞬间炸立!千锤百炼的本能快过思维,他猛地向前一个矮身翻滚。

    “呜!”一道撕裂空气的厉啸,几乎是剃着他后脑的头皮掠过。旋即,“砰!”的一声闷响,腐朽的木栏杆应声碎裂,木屑如同黑色的血雨般迸溅!

    袭击者一身深色连帽兜头,身形鬼魅般矫健。一击落空之后,手中闪着凛冽寒光的金属短棍毫无迟滞,带着死亡的尖啸,再次凶狠地拦腰扫向尚未完全起身的祝一凡!

    生死毫厘!祝一凡硬拧腰腹,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冰冷的棍风擦着腰腹掠过,“嘭”地一声砸穿腐朽的地板,留下一个幽深的黑洞。

    他单膝跪地稳住身形,右手枪口如毒蛇昂首,瞬间锁定那道黑影。

    黑影似乎没料到一个交警的反应竟如此之快,动作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砰!”就在这不足一秒的死亡间隙,祝一凡的枪口炸出一团橘红色的烈焰,枪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子弹撕裂空气,擦着黑影肩胛呼啸而过,带起一溜刺目的血花。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竟毫不恋战,借势向下翻滚,利用楼梯死角掩护,如同受伤的蝙蝠,几步窜下楼梯,撞开摇摇欲坠的客厅破门,彻底融入门外浓墨般的夜色。

    祝一凡背靠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擂,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枪口死死指向黑影消失的方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外面,只有夜风掠过荒草,呜咽如泣。

    确认威胁暂时退去,祝一凡才将手电光束投向黑影方才的立足点。打斗的痕迹狼藉一片,可是居然…没有血迹。

    这里似乎早已有人捷足先登。碎裂的扶手旁,腐朽的地板上…一点冰冷的、微弱的光泽在尘埃碎木间倔强闪烁。不是玻璃,不是金属残渣。一枚小小的、黄铜色的物件,静静躺在那里,像一枚被遗忘的、通往地狱真相的冰冷符咒。

    祝一凡走过去,俯身拾起。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一把极其普通的单齿黄铜钥匙。

    袭击者遗留?无意掉落?还是原本就留在现场的证物?他眉头紧锁,将这枚钥匙死死攥入掌心。那冰凉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缠绕上神经末梢。直觉发出尖锐的警报。他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疯狂地搜索二楼单明夫妇的主卧。

    撬开尘封的抽屉,砸开锈死的床头柜锁。里面只有泛黄的信件、褪色的相册、卷边的名片……岁月的尘埃厚厚掩埋。没有期待的日记,没有隐藏的账本,没有任何足以刺穿八年迷雾直抵案件真相核心的证据。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堤。然而,掌中那枚突兀的黄铜钥匙,却像一颗烧红的炭粒,灼烫着他的理智。

    他低头审视,钥匙柄上刻着一个“篆”体的“交”字。如此古怪,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它……竟然属于证物室?交?交警?交警队的证物室?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谬、却又带着冰冷逻辑的念头,如同高压电弧般劈入他的脑海!

    单龙的案件并非孤立!当年,查扣花炮厂走私车辆的,正是湖跺交警!那个被风暴核心遗忘的角落,那个权力橡皮擦可能尚未完全覆盖的铁证角落……最容易被忽略的“安全”地带,也许正藏着最大的秘密!这把钥匙,就是开启那扇藏着秘密之源的禁忌之门的唯一钥匙!心脏在胸腔里骤然擂响战鼓,这念头一旦形成,便如燎原之火,无法遏制。

    2、

    与此同时,在湖跺市数据洪流的隐秘深处,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进行。

    鬼市一度引以为傲的归墟服务器,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挤压。无数冰冷的、缺乏“灵”的冗余数据空间,如同狂风中的泡沫般不断湮灭。这里是城市记忆的垃圾场,是信息洪流最终沉淀的淤泥之地。

    这一刻,关子沐端坐于布满光屏的“游侠盟”指挥中心,眼神锐利如鹰。他的手指在无形的虚拟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拖曳出残影。屏幕上是不断刷新的指令流和拓扑图。

    “目标区域:湖跺老城区光缆冗余节点,坐标锁定。”一个冰冷的男中音在频道内响起。

    “执行清道夫协议,覆盖层01-07,覆盖范围半径500米!”关子沐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压缩所有未标记‘灵’的归墟泡沫。扫荡它们寄生在市政服务器第三冗余区的巢穴。狠狠清除,我要那里的数据流动性降到冰点,不给任何暗影借尸还魂的机会!”

    “收到!”数个声音同时回应,这是矢志复仇的游侠盟的元老的声音,此刻,他们都是带队的先锋。

    屏幕上,代表游侠盟力量的蓝色数据流如同汹涌的潮水,精准地扑向地图上标记的灰色地域:那是城市犄角旮旯里被遗忘的服务器集群。

    灰色地域迅速被蓝色覆盖、压缩、吞噬。代表着归墟控制的暗红色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蚁群,在蓝色浪潮的冲击下仓皇逃窜,试图寻找新的寄生点。

    “报告,节点D7发现异常数据溢出,疑似‘幽灵’活动痕迹!特征码……指向数据湮灭蠕虫残留。”另一名成员急促汇报。

    “幽灵?现在我们就灭掉你无处安放的灵魂!”关子沐恶狠狠地道,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想到了被鬼市灭口的夜枭,还有死里逃生的于洋…

    “优先级提升!启动净焰程序,彻底焚毁残留,封锁所有外溢通道!”关子沐毫不犹豫,“决不能让它们接触到任何物理存储设备!特别是…任何与‘八年前’、‘交警’关键词相关的区域!全部切断!”

    归墟覆灭前的躁动仿佛印证了他的担忧。就在游侠盟全力压制数据层面的归墟空间时,一丝极其隐晦、带着恶意探询的数据流,如同跗骨之蛆,竟然试图绕过重重封锁,其探测的触角,隐隐指向了城市另一端:湖跺市交警支队的服务器节点索引区。

    仿佛有某种意志,在归墟被压缩的混乱中,依然执着地寻找着某个失落已久的物理坐标。

    那里有灵的坐镇,十分难搞,关子沐的眉头也皱成了一个川字。

    脑袋缠着绷带的于洋也来了:“归墟,有反击么?”

    “哼,垂死挣扎。”关子沐冷哼一声,“老于,我亲自带防火墙小组,去截断它!你在这里指挥,反向追踪信号源,锁定所有可疑物理端口!目标区域…湖跺市交警支队数据中心周边三公里内所有联网设备。”

    于洋点点头,说:好!这一刻,我期盼已久!

    3、

    此刻的祝一凡脑中猛地接收过法医老赵传来的信息碎片:单龙,八年前爆炸案嫌疑人。那副求救无门的绝望面孔仿佛在黑暗中浮现,反反复复在重申。

    他不是嫌疑人!他是警方卧底!代号“穿山甲”!单明在烈焰中托付给他足以让湖跺变天的改制黑幕罪证。当年的他孤立无援,如同丧家之犬,被鬼市的杀手钱鹏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八年前,某个同样死寂的雨夜,他拖着残躯,接通了上线张林的加密通讯器。电台里传来他嘶哑、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惨叫:“张局…救…命!有人要杀我,我这边有关键证据,东西…东西在…”

    枪声!撞击声!嘈杂的电流嘶吼!

    然后,另一个冰冷、不容置疑的、带着高位者威严的声音强行切入,压过了一切呼救:“张林!大局为重!切断联系!立刻!这是命令!”

    那是当时盐渎市局的***:王清泉。通讯器被强行切断的忙音,成了单龙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判决。

    但这并非单龙唯一的挣扎。在更早一些、他尚未被逼入绝境前,如同幽灵般在追杀间隙游走的某个时刻,他找到了一个被他视为“自己人”、至少可以暂时托付的人:警校同学,前同事张明。一个隐秘的街角阴影里,浑身是伤、眼窝深陷如同骷髅的单龙,将那份浸透着血与火的罪恶证据,塞进了张明颤抖的手中:“帮我…藏好!这是…要命的东西!暂时还不能公开…”

    “大哥,你别玩我!”张明脸色煞白,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卷入高层权力倾轧的漩涡意味着粉身碎骨。他目光惊恐地扫过周遭,然后拽着单龙,跌跌撞撞冲进了离他们最近、此刻却空无一人的——湖跺市交警队新建的档案室。冰冷的铁皮柜像沉默的钢铁蜂巢,整齐排列,散发着油墨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

    “拿着!”

    张明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从一串钥匙里飞快地卸下一枚单齿黄铜钥匙,硬塞进单龙血迹斑斑的手心,然后几乎是抢过那份文件,看也不看,胡乱拉开一个标注着“逾期未处理车辆登记”的柜门,将文件粗暴地塞了进去。“啪嗒!”一声,沉重的柜门重重关上锁死!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张明喘着粗气,背靠着冰冷的铁柜滑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制服,“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整个队里就这一把钥匙。你的这个秘密…当我不知道!求你!”他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等你脱困了…自己来打开拿走!那些高层…神仙打架的事…我不掺和,也掺和不起!”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仿佛那冰冷的钥匙和柜门能隔绝外面所有的腥风血雨。

    近乎绝望的单龙看着掌中那枚小小的、冰凉的黄铜钥匙,又看了看那个被锁死的、如同坟墓般安静的柜格,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将钥匙死死攥紧,身影再次没入雨幕深处,如同投入无底深渊……后来,单龙再也没有出现过,彻底失踪。雨夜的通讯成了绝响。张明最初还暗自庆幸自己抽身事外,直到他开始遭遇莫名其妙的“意外”:刹车失灵、高处坠物、家中被翻动的痕迹……恐惧如同冰冷滑腻的藤蔓,终于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铁柜,想起了那份要命的证据。可钥匙呢?唯一的钥匙在单龙手里,随着单龙的消失,那枚小小的黄铜钥匙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钥匙,他根本无法打开那个柜子。没有钥匙,他甚至无法证明自己与那份东西有关。恐惧最终压倒了一切,他选择了沉默,将那晚的秘密、档案室里冰冷的锁孔,连同对单龙命运的愧疚,一起锁进了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假装遗忘。

    他一直沉默着,在巨大的压力下苟活着,直到被卷入更深的漩涡,最终被费青云逼到绝境……至死,他都紧紧咬着那个关于钥匙和柜子的噩梦,从未吐露分毫。因此,那份致命的证据,就这样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在冰冷的铁柜里,沉睡至今……

    4、

    数年之后,案件迎来转机,矢志查明真相的祝一凡,出现了。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感受到了单龙的意志穿透时光的阻隔。掌心的黄铜钥匙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痛直达灵魂深处。现在,一切都连贯起来了:单龙在正式求救被王清泉无情掐灭前,曾做过最后的挣扎。这枚钥匙,将张明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守密人和破局的关键节点,然而他却因恐惧将真相掩埋了整整八年。而此刻,袭击者出现在单明老宅,正是因为单龙的尸体重见天日,幕后黑手开始惊慌,试图搜寻单龙可能藏匿于此的、指向最终秘密的蛛丝马迹。

    这枚钥匙,或许是在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搏斗中,从袭击者身上意外掉落的战利品?亦或许,是冥冥之中单龙那未消散的执念,通过这栋浸透悲伤的老宅,将最后的委托交付于他?无论如何,它指向的,就是交警队证物室深处,那个被遗忘的、锁着改制黑幕最终证据的冰冷铁柜!

    想通了这一切,祝一凡眼中再无半分犹豫。他如同被这把亡魂的钥匙点燃了整个灵魂,猛地转身,身影化作一道融入黑夜的疾风,冲向弥漫着腐朽与死亡气息的门外。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此刻在他紧握的掌心剧烈搏动,仿佛两颗埋藏了八年、因恐惧与背叛而沉寂许久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了大地深处传来的、破土而出的震颤。

    引信,已被亡魂的执念点燃。目标,再度指向交警队11楼证物室。纵然知晓那里可能已是归墟势力窥探之所,纵然预感到与冰冷数据背后的“灵”终将有一场激战,祝一凡亦是兀然不惧,义无反顾地奔向那风暴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