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祝一凡带着一身档案室的陈腐气息和燃烧的决绝冲出交警大队时,另一个人,正以一种近乎灵魂附体的姿态,踏上了通往单明老宅那荒芜之地的路途。
祁青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在崔媛媛那间充斥着消毒水味和精密仪器冰冷嘀嗒声的病房出来后,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焦灼感就攫住了她。那个躺在病床上、靠机器维系着微弱生命体征的女人,尽管不能言、不能动,但祁青红却仿佛能清晰地“听”到她无声的呐喊,感受到那股被禁锢在破碎躯壳里、对真相近乎燃烧生命的执念!那执念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她的神经,牵引着她的脚步。
冥冥中,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不断回响,清晰得如同崔媛媛贴在她耳边低语:“老宅…单明…东西…在老宅…龙去过…藏了…”这念头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抗拒。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其中的逻辑,身体已经本能地发动了车子,方向盘上的指尖因为某种未知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聂风云和祝一凡此刻的注意力在别处。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一个替崔媛媛,也替那个沉冤八年的单龙,也可能是替她自己内心某种不安的求证,去揭开冰山一角的机会。
单明那位于城郊边缘、早已荒废多年的老宅,在浓重如墨的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残骸。院墙倾颓,荒草齐腰,破败的门窗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
祁青红打着手电,强压下心底那份因环境而生的战栗,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崔媛媛那虚无缥缈的“指引”和单龙当年可能留下的痕迹,像无形的坐标,引导着她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径直走向同样残破的主屋。
堂屋东墙角,手电光柱扫过布满蛛网和厚厚尘土的墙壁。她几乎是凭借着那股执念的直觉,目光死死钉在了角落里一块颜色稍异、边缘似乎有撬动痕迹的老旧青砖上。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没有犹豫,她蹲下身,抽出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用刀尖小心地沿着砖缝探查、撬动。砖块松动了!她用尽力气,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而颤抖,终于将那块沉重的青砖撬了起来。
一股混杂着泥土陈旧腥气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扑面而来。
手电光聚焦——砖下的坑洞里,没有预想中的文件袋或U盘,只有一样东西:一枚小巧的、沾满红褐色污迹(是干涸的血?还是铁锈?)的金属徽章!徽章造型奇特,似乎是某种特制的钥匙,表面蚀刻着一串数字和一个模糊的、不完整的徽记图案,冰冷而沉默。
这就是崔媛媛执念指向的东西?
单龙拼死藏匿的线索?它能打开什么?指向哪里?
祁青红的心脏狂跳不已,她迅速掏出保鲜膜,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冰冷的徽章放入其中,指尖感受到那金属刺骨的寒意。就在她刚将证物袋塞进贴身口袋,准备起身的瞬间,
“咻!”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陡然撕裂死寂!
祁青红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噗!”一声闷响,她刚才蹲伏位置身后的墙上,深深钉入一枚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特制飞镖。
威力之大,尾部犹在震颤!
“谁?!”祁青红厉喝,就地翻滚,迅速拔枪上膛,背靠残破墙壁,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祁青红,夜半三更,跑到这种荒郊野地来怀旧吗?”一个冰冷、带着戏谑和浓浓杀意的声音从门外黑暗中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踏入摇摇欲坠的门框,堵住了唯一的出路。手电光勉强照亮了他半边脸:费青云!湖跺恶魔一般的存在费刚的养子,那个在鬼市和归墟阴影中权势熏天的第三代“幽灵”!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
祁青红瞬间明白了:老宅周围必然有对方布下的暗哨!她的擅自行动,将自己彻底暴露在了致命的獠牙之下!
“把东西交出来,”费青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不是你该碰的。交出来,看在聂风云的面子上,我可以让你‘意外’消失得舒服点。”
“做梦!”祁青红咬牙,枪口死死锁定对方模糊的身影。她知道硬拼毫无胜算,唯一的机会是利用这废墟的复杂环境逃脱。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费青云冷哼一声,身影如同鬼魅般动了。
他的速度极快,动作诡异而狠辣,显然是受到了归墟灵力的加持。
祁青红毫不犹豫开枪!
“砰!砰!”枪口火光在黑暗中爆开,子弹撕裂空气!但费青云如同早有预料,提前预判了她的弹道,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闪避,同时数点寒星再次从他手中狂暴而出。
这就是归墟的灵力么,太可怖了!祁青红狼狈翻滚躲避,飞镖擦着她的肩膀飞过,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和布料撕裂声。
她不敢恋战,借着翻滚之势撞向侧面一扇早已腐朽的窗户。
“哗啦!”木屑纷飞!她破窗而出,摔进外面更深的荒草之中。
“抓住她!死活不论!”费青云的怒吼从身后传来。黑暗中,至少另外两道身影如同猎犬般从不同方向扑出,封堵她的去路。
祁青红在齐腰深的草丛中亡命奔逃,荆棘划破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拨开草叶的哗啦声如同催命符。
她感到体力在飞速流逝,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开始蔓延。
就在她即将被扑倒、冰冷的刀刃似乎已经贴上后颈皮肤的刹那。
“砰!砰!砰!”三声节奏分明、精准凌厉的点射声从不远处骤然响起!枪声划破夜空。
追在最前面的一个黑影应声惨叫倒地。另外两人动作猛地一滞,迅速寻找掩体。
祁青红死里逃生,剧烈喘息着抬头望去。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钢铁猛兽般撞开外围的杂草丛,粗暴地停在荒地上。
车门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手持微冲,如同磐石般矗立在车头灯光晕染出的光圈边缘:聂风云。他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锁定费青云的方向。
“费青云!动我的女人?!”聂风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凛冽到极致的杀意,在夜风中清晰地传递过来,“你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
费青云的身影从破败的门框阴影处缓缓踱出,脸上没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冰冷的凝重和一丝忌惮。“聂兄,还没有来得及恭贺你官复原职,你好快的脚程。不过,这事你管不着,我是在清理门户,处理一个偷窃机密证据的叛徒罢了。”
“放屁!”聂风云寸步不让,枪口纹丝不动,“祁青红和你鬼市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轮不到你费青书来清理!有什么事,跟我回局里说!”
气氛瞬间凝固到冰点。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夜风呜咽和远处受伤者压抑的**。费青云盯着聂风云和他那黑洞洞的枪口,又扫了一眼被聂风云挡在身后、正撑着膝盖喘息的祁青红,眼神阴晴不定。显然,聂风云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强行灭口已不可能。
“哼,聂风云,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费青云最终冷冷地丢下一句,“归墟大人要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我们走!”
他手一挥,带着手下迅速隐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危机暂时解除。
祁青红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聂风云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青红!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他声音急促,带着罕见的紧张和后怕,上下检查着她肩膀和手臂的擦伤,触手的冰凉让他眉头紧锁。“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祁青红靠在他结实的臂膀上,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一瞬间,八年前的情愫、这些年刻意维持的距离、以及刚才并肩御敌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如同汹涌的潮水冲击着她脆弱的心防。她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焦急,一股暖流夹杂着巨大的酸楚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是来救她的。他依然在乎她。
这个认知几乎让她瞬间软化。她张了张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我找到了东西!在贴身口袋里…”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脑海里猛地炸开崔媛媛那双空洞、却仿佛燃烧着无尽执念的眼睛!
眼前闪过费青云那阴鸷、充满权力傲慢的眼神,耳畔回响起“归墟大人要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那句冰冷的威胁。还有…那份被系统彻底抹去的“花炮厂特大走私案”档案!八年来聂风云讳莫如深的一些行踪。他和郑铮那牢不可破的关系…
一个冰冷、尖锐的疑问如同毒刺般猛然扎进心底:聂风云,你真的是站在真相这边的吗?还是…你本身就是那堵无形高墙的一部分?你急匆匆赶来,究竟是救我…还是为了费青云口中的“归墟要的东西”?如果你知道了徽章的存在,会用它去揭开真相,还是…将它交给某个需要它“消失”的人?
巨大的犹豫和猜忌,如同冰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暖意和倾诉的冲动。她紧贴着聂风云身体的手指,下意识地、死死地按住了装着那枚冰冷徽章的保鲜膜。隔着薄薄的衣料,金属的棱角硌着她的皮肤,提醒着她这份东西可能带来的风暴以及…背叛。
聂风云看着她惨白的脸、失焦的眼神和突然抿紧的嘴唇,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沉默。“青红?说话啊!你到底找到什么了?刚才费青云说的证据是什么?”
他追问,语气带着刑警特有的敏锐和不容置疑。
祁青红抬起眼,对上聂风云探究的目光。那双曾经让她无比迷恋、无比信任的眼睛,此刻在她看来,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她深吸一口气,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真相死死压在喉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什么…我以为这里会有线索…但被费青云的人破坏了…一片狼藉…什么也没找到……”她垂下眼睑,避开了聂风云锐利的审视,“我只是…只是想来替媛媛看看…她父亲的老家…”
谎言出口的瞬间,心如同被那枚冰冷的徽章狠狠刺了一下,尖锐地疼痛起来。她背叛了他的救援,背叛了这份冒着巨大风险赶来的情谊,也背叛了自己内心刚刚涌起的片刻柔软。
聂风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疑惑、审视,还有一丝…失望?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他半扶半抱地将她带上车。
越野车轰鸣着驶离这片充满血腥和秘密的废墟。祁青红靠在冰冷的车窗上,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黑暗,感觉口袋里的徽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选择了隐瞒。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枚冰冷的徽章,以及它所承载的一切,绝不能轻易交出。
至少在真正看清聂风云站在哪一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