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芦台盐场!怎一个苦字了得?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朕闻上古字数:2319更新时间:25/09/19 20:04:54
离开遵化铁厂的第三日,朱高炽一行人抵达芦台盐场。
马车刚驶近盐场边界,就见远处的官道旁站着一队官员,为首几人穿着青色官袍,腰间挂着印信,正是盐运司青州分司的官员——运同王怀安、运副赵德昌,还有芦台盐课司大使孙承福。
“下官王怀安,率青州分司属官,恭迎胖殿下、皇太孙殿下!”王怀安率先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得近乎谄媚,“殿下一路劳顿,下官已在盐场驿馆备下接风宴,还请殿下移步歇息。”
赵德昌和孙承福也连忙跟着行礼,两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朱高炽身后的羽林卫,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们早从南京的邸报里得知,这位胖殿下在遵化铁厂雷厉风行,不仅革了旧工艺,还揪出了参与贪墨的所有官员势力,如今突然来芦台盐场,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
朱高炽掀开车帘,目光扫过三人,淡淡开口:“接风宴就不必了。我来这儿,是看盐场的,不是来吃酒的。”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就带我去盐场,看看你们平日里是怎么煮盐的。”
王怀安三人脸色微变,互相递了个眼神,却不敢反驳,只能连忙应道:“是!下官这就带殿下去!”
一行人沿着泥泞的官道往前走,越靠近盐场,空气中的咸味就越重,脚下的路也渐渐变得湿滑——那是常年煮盐渗出的盐水,在地面结了一层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荒凉:
沿海的滩涂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百个低矮的土灶,每个土灶旁都支着一口黑黢黢的大铁锅,锅里翻滚着浑浊的盐水,蒸腾的白气裹着刺鼻的咸味,弥漫在整个盐场上空。
土灶边,一个个身影佝偻着腰,正机械地往灶里添柴、搅动盐水,他们就是芦台盐场的灶户盐丁。
朱高炽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土灶旁。
那是个约莫四十岁的汉子,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粗布短衫,衣料上结着一层厚厚的盐霜,像是在身上裹了层硬壳。
他的皮肤呈深褐色,布满了干裂的纹路,手背和手臂上满是烫伤的疤痕,有的结了痂,有的还在渗着血水。
他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木勺,正费力地搅动着铁锅里的盐水,每动一下,肩膀就剧烈地颤抖,像是扛着千斤重担。
“咳……咳咳……”汉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丝。
他身边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子连忙上前,接过木勺继续搅动,孩子的个头还没铁锅高,只能踮着脚,小小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麻木,手上同样布满了裂口和盐渍。
“那是老周,”孙承福在一旁小声解释,“他爹就是灶户,他打小就在这儿煮盐,熬了快三十年了。旁边是他儿子,刚满十二,也开始学煮盐了。”
灶户盐丁代代相传,生而为灶户,那世世代代都得煎盐煮盐。
朱高炽看了看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老周,还有他身旁这个可怜的孩子,由衷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老朱这个人,确实是不好评价。
他身上的矛盾感,几乎贯穿了整个洪武朝,既有着让后世称道的民本情怀,也有着让时人窒息的专制铁腕,就像一块正反两面截然不同的硬币,让人很难用简单的“好”与“坏”来定义。
你说他伟大吧,他确实担得起“伟大”二字。
作为从底层佃农、放牛娃一路摸爬滚打,最终推翻元朝暴政、建立大明的帝王,他比任何一位统治者都更清楚平民百姓的苦难。
为了护佑百姓,他不惜打破官僚集团的利益壁垒,亲自编写《大诰》——这部被后世认为“略显离谱”的法典,里面详细记载了贪官污吏的各种罪行,甚至将剥皮实草、凌迟处死等酷刑写入其中,用最直白、最血腥的方式震慑官员,让他们不敢欺压百姓。
在反贪反腐上,老朱更是做到了“零容忍”,不管是位高权重的开国勋贵,还是基层的小吏,只要牵涉贪腐,哪怕只贪了几十两银子,也必然会被追查到底,逮着就往死里整。
洪武年间的“空印案”、“郭桓案”,动辄牵连数万人,虽有扩大化之嫌,却也实实在在地刹住了官场的贪腐风气,让百姓得以在相对清明的环境里休养生息。
从这一点上来看,老朱确实是一位心系百姓、敢于革新的伟大帝王。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朱重八同志骨子里的“小农思想”和“家天下”观念,又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治国策略,让很多政策带上了强烈的专制色彩,甚至可以说,有些事情做得并不地道。
他一生都在追求“稳定”,这种稳定不是百姓自主选择的幸福,而是他眼中“可控”的秩序——百姓老老实实耕田,官员规规矩矩办事,整个大明天下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按照他设定的轨道运转,不容有丝毫偏差。
比如路引制度,就是他维护这种“可控秩序”最直接的工具。
按照大明律令,百姓凡是离开所属州县百里之外,就必须向官府申请路引,若是没有路引擅自出行,士兵会将其以逃兵论处,普通百姓则按“偷渡”治罪。
“偷渡”的惩罚绝非小事,最轻也是杖八十——要知道,明朝的杖刑用的是大竹板,杖八十下去,就算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也得皮开肉绽,侥幸不死也会落下终身残疾,更别说老弱妇孺了。
而且,申请路引的流程繁琐到让人望而却步:首先要向本乡的里正、甲首提交申请,详细说明出行的理由、目的地和返回时间;里正、甲首核实无误后,再呈报给州县衙门;州县官员审核通过,才会发放路引。
路引上要密密麻麻注明申请人的姓名、年龄、相貌特征、家庭住址,甚至连出行的具体事项(如探亲、经商、求医)、起止地点的详细地名,以及必须返回的期限,都要一一写清,半点不能含糊。
之所以把流程设计得这么麻烦,本质上就是朝廷有意为之——通过层层审批、处处限制,让百姓主动放弃远行的念头。
所谓“路引”,看似是出行的凭证,实则是朝廷为了限制人口流动,将百姓牢牢束缚在土地上的一种强制措施。
这位草根皇帝的逻辑很简单:人是税的根源,地是税的载体,一旦人跑了,土地没人耕种就会荒芜,朝廷就收不到粮食税、人头税;没有税收,国库就会空虚,军队就没了军饷,大明的江山就会不稳。
所以,他必须用路引把人“钉”在土地上,确保每一个百姓都能成为朝廷税收的“稳定来源”。
你说什么?世界这么大,你想去看看?
在老朱的治国理念里,这种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腿给你打断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