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尸

    昆仑之巅。

    少鵹那边在占卜，他这边的青鸟也在云雾中起舞。

    云山雾罩之中，李俊再一次看到了关于少鵹和西母氏的将来。

    上一次，李俊看到了西母氏这一次的行动会以胜利告终，还看到了烛龙的现世，随后一切便结束了。

    而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往后的画面。

    “烛龙出世了，但是力量还并不强，覆盖的区域和睁眼闭眼的速度都还在一定程度之内。”

    “它能够将人的形态转化成阴态，还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这是怎么做到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仅仅是西母氏肯定是不能解决了，少鵹就算能够让青鸟附体也顶多只是能够对抗烛阴和那些烛魂。

    烛龙这样的存在，李俊如果想要弄清楚它的秘密，想要解决它，最终还是需要他自己出手。

    “如果我以神木桃树的力量过去呢？”

    一念动，因果生。

    李俊身旁的青鸟叫唤了起来，环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了神石上他肩头的位置。

    这一下，李俊看到了自己带着神木桃树降临在了章尾山上的画面，一如他之前在万年之后做到的那样。

    李俊的重瞳分裂开来，但是两个重瞳里面好像有着万千的圆在不断的分裂下去，犹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看到了关于烛龙和一目氏的秘密，知道了烛阴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大量的画面和信息灌入脑海，李俊这个时候当真如同高高在上的天帝一般，阅览着众生的命数，没有什么能够逃得过他那一双眼睛。

    “烛龙的力量是阴，它能够将阳人转化成阴态，也就是魂魄的形态，但是代价是夺走有关这个人个体的所有信息。”

    “烛阴利用这种方式，制造出了所谓的烛魂，实际上这些人都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们除了烛魂的形态，所有的一切包括记忆都被烛龙当作代价收走了。”

    李俊接着往下看，看到了烛龙的弱点，也找到了对付烛龙的办法。

    这个时候，李俊眼睛也跳动了一下。

    “是重瞳，原来重瞳还有这样的使用方式，它不仅仅能够控制妖，还能够对付妖？”

    画面渐渐落幕，而李俊的心中也有了决断。

    而这个时候青鸟的起舞也停了下来，彻底落在了李俊的肩头，它的形态从神鸟的模样缓缓变小了很多，双翅也缓缓收起。

    李俊眼眸低垂，便看到了下面跪着的少鵹的虚影。

    他甚至看到了章尾山的那座祭坛，祭坛边涌动着的火焰，以及夜色里跪着的大量的西母氏族人。

    “帝！”

    “少鵹已经找到了烛龙。”

    李俊一眼就看破了她：“你将族人都带去了，现在都被困在了那里，我让你止兵戈，找到烛龙便停下，你想要趁此赶尽杀绝。”

    少鵹辩解说：“但是如果不能对一目氏赶尽杀绝，我西母氏又怎么可能安稳，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我们便生活在危险之中。”

    李俊反问：“那你没有听我的后，求来了安稳吗？”

    少鵹身体一抖：“我将西母氏推入了险境，帝，都是我的错。”

    李俊说：“你想的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很有道理，但是你看到的只是眼前，我能够看到天地之间万物众生的命数。”

    “你如果不能完全听我的行事，就会导致局面走向不可控的那端。”

    少鵹彻底对帝敬服，一如她的母亲，一切就好像是个轮回，一切都在重复。

    当时她的母亲大鵹也是如此，在氏族遭受重创之后才彻底化为了替帝传音的人间青鸟。

    她也在明白了她的能力和帝的天差地别后，也彻底再也不敢对帝的谕旨有任何的质疑和想法。

    她甚至都没有敢再多说什么，多辩解什么。

    在她的眼中看来。

    帝知晓天地之间的一切，也自然知道她接下来的命数和安排，不论生死她都只能接受。

    云雾缭绕，高处传来声音。

    “等天亮吧！”

    “天亮的时候，我就会来，一切都会结束。”

    少鵹感觉自己的意识从云雾之中坠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身体一颤，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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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边的章尾山下。

    祭坛之上，所有人正在唱着古老的祝词祭歌，突然看见祭坛之上大放光明。

    少鵹睁开眼睛，其背后一双青玉一般的翅膀张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够维持着人形，而且看上去越来越完美。

    随后，她身上不断的涌出层层叠叠的羽毛，那神羽沿着她的身体不断往外蔓延，覆盖住了她的全身。

    最后，只剩下一颗头好似被隐藏在羽毛扎成的花丛中，静静的看着祭坛下面的人。

    众人既感觉骇然，又忍不住生出强烈的崇敬之心。

    “是尸！”

    “青鸟之尸！”

    “少鵹招来了青鸟，她成功了。”

    所有西母氏的人高呼着尸，一个个激动不已。

    在最古老的时代，尸不是尸体的意思，而是指一些古老而强大的存在的载体。

    例如神主牌位，图腾玉器，亦或者代表着这些存在接受供奉和祭祀的凡人。

    此时此刻的少鵹便是青鸟的尸，她用自己的肉身承载了青鸟的力量，请来了青鸟的附体。

    少鵹这个时候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受，作为人的一切逐渐的从自己的身上退去，她不再恐惧、害怕和激动。

    有一种自己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的感觉。

    突然间，她那被层层神玉包裹住的美丽头颅朝着远处看去，开口说道。

    “来了！”

    那声音无悲无喜，不像是个凡人，反而充满了神性。

    而这个时候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顺着少鵹的动作，一齐朝着远处看去。

    随后，所有人瞳孔剧震，惊慌失措的情绪好像化作无形的浪潮以祭坛为中心传向远处。

    每一个扭头看向远处的人都化为了这种情绪的载体，将恐惧化为波浪传递。

    “什么东西？”

    “星，天上的星斗都被吃掉了。”

    “月亮也被吃掉了。”

    “烛龙来了……烛龙来了……”

    即使是夜里，也能够看到烛龙制造出的极夜之暗正在靠近。

    因为天上的星斗一个接着一个消失，那黑暗逐渐没过了天上的月，这下连月亮都消失了。

    没有了月光，天彻底暗了一大半，只剩下周围和远处的火光在闪烁。

    甚至于还有人看到了那烛龙制造出来的幽暗之中，似乎有着人影在朝着这里奔袭而来。

    那些“人”一个个看上去像是人，但是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个发着光的“异目”。

    他们以夜为海，以山岭为波，以烛光为舟。

    前赴后继地朝着他们游来，目光之中带着恨意。

    “烛龙来了……烛龙来了……”

    “那些一目氏的人变成魂，来找我们报仇来了。”

    “一目氏的人都死了，他们都死了，那不是人，全部都不是人……”

    烛阴带着已经化为了魂灵的一目氏族人浩浩荡荡而来，他们已经再也不是人间的生灵，而是一群报仇的魂。

    吞噬星月的暗，地上游走的烛魂，这下彻底将西母氏联盟的人吓破了胆。

    大地之上许多人开始逃跑，或许称不上是逃跑，他们根本不知道逃向哪里，只是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地上乱转而已，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恐惧。

    而有的部族的头人首领理智一些，他们不断的催促着。

    “快，快把火点起来。”

    “将能够点火的东西都烧了。”

    “点起来，都给我点起来。”

    看似理智地对应，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做的全部都是无用功，那烛龙的力量连天上的星月的光都吞没了，何况大地上的火光。

    而此时此刻，少鵹看着这样的画面无悲无喜，甚至她觉得这些事情有些无聊。

    她只想飞到天上去，感受纵横云海的逍遥惬意。

    但是那天尽头的黑暗很快覆盖了过来，远处燃烧着的一团团火光瞬间消失，领头的一群人全部都被吞没，连惨叫声都没有听到便消失了。

    那是隶属于西母氏的一支部族，被安排驻扎在那里。

    这一下，西母氏的人也被吓疯了，一个个疯狂的朝着祭坛靠近过来。

    他们跪在地上，看向那被羽毛扎成的“花丛”包裹住的美丽面庞，看着那无悲无喜的眼睛，一个个大声急切地高呼。

    “少鵹！”

    “他们过来了。”

    “快想想办法吧，想想办法吧！”

    “救救我们，西母氏都靠你了。”

    这个时候，少鵹便反应了过来。

    “不对，我是少鵹。”

    “西母氏的少鵹。”

    她的头微微动了起来，看向了祭坛下面的一个个熟悉的人影，眼神也逐渐地恢复了本来的色彩。

    而这个时候，她再次张开了合拢的翅膀，发出一声尖啼。

    “啾！”

    少鵹化为青色大鸟带着光芒窜上天空，这个时候远处烛龙制造的黑暗也从天上掠过，将头顶上的星辰彻底遮盖，将大地上的火光也彻底吞没。

    但是，黑暗之中少鵹身上的羽翼散发着光芒，照亮着苍茫大地上的幽暗。

    那光芒连烛龙的力量都无法吞没，覆盖在大地上每一个西母氏族人的身上。

    她没有独自飞走，盘旋了两圈之后，朝着那远处不断蔓延的黑暗落去。

    而这个时候，那涌动的暗潮之中一个个睁着“独目”的一目氏之人也飞速的靠近。

    其中，为首的一条人首龙身的存在更是一跃而起，将那黑暗当作了浪潮。

    它竟然在黑暗之中腾空而起，真的将这暗域当作了河海，在其中游动了起来。

    “啾！”

    “吼！”

    神鸟的尖啼和龙啸交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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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尾山下其实不仅仅是一目氏的人和西母氏联盟的人，还有着大量生活在这里的大小部族，以及另外一批从远处赶来这里的人。

    烛龙制造出的极夜笼罩天穹的时候，这些人在仓皇之中立刻展开了祭祀。

    他们也同样有着自己的巫，掌握着从昆仑山上那棵神木桃树得来的力量。

    历经了女祭和女薎的尝试和遗赠，寒荒氏对于巫的力量掌握也更进一层了，由二者进行转嫁，至少不再像之前直面神木桃树的核心本体。

    星月之下。

    寒荒氏的巫戴着桃花花冠在祭坛上起舞，手中挥舞着桃枝。

    他们的祭祀方式和曾经西母氏的祭祀方式极为相似，几乎是一脉相承，或者是就是从西母氏哪里偷学来的。

    但是，这种祭祀方式作用并不大。

    西母氏至少能够通过占卜沟通上帝，后来的祭祀方式甚至还能借来青鸟的力量。

    而寒荒氏的祭祀方式，除了一开始象征意义地融入了桃木的力量和某个存在缔结纽带成为巫，随后便没有起效果了。

    在昆仑山脚下都不起作用，更何况这章尾山下。

    眼看着远处的黑暗越来越近，虽然没有烛阴和一目氏的尾随而来，寒荒氏的人也显得格外慌张。

    “来了来了。”有人看着远处的黑暗大叫。

    “来不及了，已经到了。”那黑暗来的很快，至少他们认为很快。

    “那一目氏祭祀的烛龙真的醒了。”他们知道一些一目氏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真正见到了烛龙的力量的时候，他们也惊恐万分。

    “这东西不会吃了我们吧……”话音刚落，黑暗笼罩一切。

    所有人彻底不能视物，只能发出各种叫声。

    他们分不清此刻他们究竟是处在黑夜里，还是落入了烛龙这可怕妖物的腹中。

    寒荒氏的巫这个时候依旧在黑暗之中努力举行着祭祀，想要唤来那棵神木桃树的力量。

    在巫看来，也只有那神木桃树的力量才能够对抗这“吞食”星月的烛龙。

    “还是不行？”

    寒荒氏的巫有些沮丧，她已经举行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祭祀，但是依旧没有回应。

    黑暗之中，所有人都慌张不已，在他们看来今夜他们似乎注定要命丧于烛龙的腹中了。

    “啵！”

    突然，祭坛上传来了一缕声音。

    巫注意到了，那声音虽然细微但是格外特殊。

    什么声音？

    此时此刻所有人却先一步注意到了，朝着祭坛上看了过来。

    正在祭祀的巫手中的桃枝上，桃花一朵朵绽放开了。

    巫心想：“原来是花开的声音。”

    那桃花传来异香，然后一点点亮起了光芒，照亮巫的身形。

    这并不算亮的光芒在这样的极暗之中是如此的引人瞩目，甚至让那寒荒氏的巫也变得更加神异。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呼！”

    恍惚之间，祭坛之上突然云雾升腾。

    云雾汇聚向高处，高处渐渐有着一扇门打开，那扇门连接着未知之处。

    风正是从哪高处传来，伴随着风的吹落，桃花飘落满地，落在了寒荒氏之巫的身上。

    寒荒氏的巫从祭坛上抬起头看去，穿过那扇雾门看到了一片神异之地。

    那里星斗和明月无比的近，那里云雾托着山峦，巨大的桃树耸立在云海之中。

    桃树上有着什么东西正在发光，巫极力的朝着那发光的东西看去，然后开口问道。

    “你是谁？”

    “是我寒荒氏的女祭。”

    “还是女薎。”

    而后，那高处传来了声音，伴随着桃的香气和层层落花。

    “我是帝！”

    李俊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但是他也知道，只有这样称呼才能够让寒荒氏的巫知道自己是谁。

    也只有帝，才能够驱使寒荒氏的巫。

    如今寒荒氏的巫不是女祭和女薎，第一次看见帝的巫有些呆愣住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帝？”

    巫本只想唤醒他们的女祭和女薎，没有想到竟然沟通了上了代表上苍的帝。

    但是很快，巫便跪在了地上，询问帝。

    “帝可有什么要我寒荒氏做的。”

    李俊：“无须寒荒氏，只需要你去一趟。”

    巫：“帝要我做些什么？”

    李俊：“我要你去那章尾山的深处找到烛龙，然后我会以你为尸，重新降临在人间。”

    “你可愿意？”

    寒荒氏的巫听完看着那昆仑山的星河，感觉那片星斗都在倒转，天地都在旋转。

    或许是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巫感觉跪着都有些晃荡，最后连忙拜在地上。

    “寒荒氏谨遵帝谕。”

    这个时候，连寒荒氏和西母氏的仇怨都变得风轻云淡了起来，这仇恨本就因为争夺帝的祭祀权而起。

    甚至于，寒荒氏为什么想要将西母氏赶尽杀绝，相比于仇恨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认为只要将西母氏灭绝，这样帝地就会回应他们的祭祀。

    而如今，他们也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随后。

    天上的玉山天界逐渐消失。

    祭坛周围的云雾也慢慢褪去，只剩下寒荒氏之巫手上的桃枝依旧盛开着，散发着光芒。

    下一刻。

    寒荒氏的巫便骑上了马，还带着好几匹备用的马，马蹄阵阵踏过大地掀起烟尘。

    而巫手里那发着光的桃枝在黑暗之中如同萤火飞过荒野，翻越山脊，朝着章尾山的深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