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很多人的老家都没了;能和同胞们埋在一起,就算回家
类别:
都市言情
作者:
馒头豆沙包字数:3115更新时间:25/07/22 07:27:58
林彦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伤口崩裂,笑得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
他的笑容,甚至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些细密的伤疤像活过来的蜈蚣在皮肤下蠕动。嘴角咧开的弧度扯动了干裂的伤口,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
他的笑声嘶哑得像砂纸摩擦,胸腔剧烈起伏时牵动右肩的伤口,翻卷的皮肉里渗出更多鲜血。
可他就是停不下来……眼角溢出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火药残渣,在黝黑的面庞上冲出两道白痕。
他猛地回头,去找老坛酸菜!
“老坛!你看见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你亲自招募的那些溃兵,真他娘的靠谱,太他娘的靠谱了,你……”
林彦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十步开外,老坛酸菜静静躺在血泊里。月光穿过硝烟,斑驳地洒在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上。他的东北军大衣被弹片撕成了破布条,露出里面染血的白色衬衣,他左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膝盖处白森森的骨头刺破军裤。最触目惊心的是腹部那个碗口大的伤口,肠子流出来一截,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林彦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他踉跄着往前爬了两步,冻土上的碎玻璃扎进手掌都没察觉。
老坛的脸朝着指挥所方向,眼睛还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最后一刻的决绝。他的双手都向前伸着,好像还想往前爬。
林彦蹒跚的想要站起……
可就在这时……
砰!
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惊得林彦浑身一抖。他条件反射地要去摸枪,却看见,刚刚甩出集束炸弹,救了自己一命的那个东北大汉,站在燃烧的废墟间,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弹片所伤。可他竟咧嘴笑着,黄板牙上沾着血丝,手里举着一把三八大盖,枪口对着一个已经负伤,倒在地上的鬼子的脑壳。
那东北大汉,没有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那个本就负伤的鬼子,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
那具被爆头的鬼子尸体歪倒在沙袋旁,脑浆和碎骨溅了满地。
那个东北大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随意地甩了甩枪管上沾着的血沫子,动作熟练得像在掸去衣襟上的灰尘。
“长官!”
他大步走来,军靴踩在血泊里发出“咕唧”的声响!
“还能动弹不?”
林彦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可以……”
“但是老坛……”
“不,李海柱!”
那个东北大汉,弯腰把林彦拽起来,呢子大衣下摆扫过地上的血泊,他拽人的手法出奇地稳,粗糙的大手像铁钳般箍住林彦的手腕,一发力就把人提了起来。林彦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硝烟味混着烧刀子的酒气——林彦这才发现,他的军用水壶里装的应该是高度酒。
而那个东北大汉也幽幽的看着林彦。
“我刚刚检查过……”
“连长……已经死了。”
“您现在是我们的最高指挥官,我是原东北军一百一十二师的机枪手,张野鸣。现在听您的调遣……”
他边说边从从衣兜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白布,三两下扎紧林彦右肩的伤口。动作粗鲁得让林彦眼前发黑,但血真的止住了。
远处又传来爆炸声。
张野鸣的臂膀像铁钳般箍着他的腰——扶着他……另一只手还能稳稳当当地给步枪上膛。
可林彦的目光,还是落在老坛的身上。
他不知道该为老坛悲伤还是高兴……
也不知道,他妹妹的手术费,这些天有没有凑齐。自己还能不能和他再见面……
“李海柱,看到这些溃军过来接他回家,会很高兴吧?”
“这些溃兵,也都变成了有血性的汉子。”
张鸣野挑了挑眉。
“他们本来就是有血性的汉子……”
“只是大家伙的长官,不干人事。”
“军队里,有好多瘪犊子尽干些王八蛋事儿,但连长是个正常人。长官你也是。”
“大家伙当兵之前,也都是普通老百姓!快意情仇?金戈铁马?那都是小人书上讲的,和我们的真实生活,相差太远,大家伙从军,有梦想从军,有吃饭从军,还有强迫从军。可是从军之后呢?看到了太多,经历了太多生死,慢慢的,也就变成了为了活着,有口吃的从军。”
“大家伙,在遇到连长之前,都是浑浑噩噩的活着……”
“不知道为谁而战,为谁而守。”
“为了亲人……我们一个个离家千百里地,家人面儿都看不着一眼,鬼子真打来了,我们能守得住个屁的我们的挚爱亲朋?”
“为了老百姓而守?抗战至今,我们一场胜仗没打下来过,老百姓流离失所,看我们的眼神,比看鬼子还恨!”
“为那些权贵老爷而守?凭什么?你们之前剥削压迫我们,养自己的小老婆,现在又要我们为你们去拼命!”
“我们的守,没有意义,可不就浑浑噩噩吗?可不就是苟活吗?可不就是为口吃的吗?”
“可连长说,不是这样的。”
““活着”二字不是混吃等死,不是自欺欺人,不是视若无睹,这才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什么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那些单纯的姑娘,应该有个好命,而不是被逼的,不得不去做个土娼,为国战死地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当长官的不应该是吃里扒外,克扣军饷的王八蛋。人都像人,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地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那些为国家争取胜利的人,应该坚持自己的理想……”
“而不是,胜利了,想换老婆了;胜利了,想要特权了。胜利了,人民将不再是袍泽弟兄了;胜利了,当初抗战的初心都抛诸脑后了,剩下的只有纸醉金迷了。他们不应该……没有被飞机大炮打垮,却被糖衣炮弹击碎了;他们不应该,没有为嚼树皮、穿烂衣而发愁,却为贪图享乐而内斗……”
“只有他们没有忘记理想……下面的人,才能好过!他希望所有的同胞都能平安喜乐……”
“我觉得连长太过理想化,但我觉得连长说得有道理……”
“他的确不适合当个军官,尤其是在如今家国沦丧的情况下,但他或许可以当个很厉害的教书先生,或者当个慈悲的出家人!”
“他一定是个好人,他给了溃兵们,从未有过的希望,所以溃兵们,都来接他回家。”
“有他,溃兵们不一定能回得去老家,但没了他,溃兵们一定回不了家!”
“嘿嘿……我是真想念老家的白山黑水,皑皑白雪,还有那口酸菜馅儿的饺子啊!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早就觉得,能和同胞们埋在一起就算回家了。”
林彦又深深地看了老坛一眼,随后转过头,咬着牙,挣脱了张鸣野的手臂,蹒跚着往指挥所的方向走……
而就在这时。
指挥所的帆布帐篷突然被风吹得剧烈抖动……有文件从帐篷侧面的裂缝飞了出去……而与此同时,几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参谋军官也慌慌张张地从帐篷侧面的裂口钻出,他们用身体围成一个保护圈,中间护着一个佩戴将星的高级军官。
那军官的军帽歪斜着,金丝眼镜的一条腿已经折断,镜片在月光下映照着他慌乱的眼睛。
他们像一群受惊的老鼠,踩着满地文件往后方撤退,将官靴在泥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林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那个被护在中间的军官——柳川平助!
他之前在赤红论坛的帖子上,看见过的脸此刻惨白如纸,他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他的一只手攥着自己披着的呢子披风,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军刀!
林彦的表情瞬间狰狞。
“柳……川……”
他的喉咙里滚出两个嘶哑的音节。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些伤疤像活过来的蜈蚣在皮肤下游走。右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
“狗日的……”
“终于……找到你了……”
他拉了身后的东北大汉一把,随后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疯魔般的往前跑,同时声音撕裂。
“狗日的柳川平助露头了。”
“同志们,活捉了他!”
“他是鬼子第十师的师长。”
“是他,下令屠戮的我们大夏的将士,是他,让他麾下的鬼子焚烧大夏百姓的村落,欺辱我们的姊妹,杀戮我们的弟兄;是他,和他的同党一起密谋,把战火带到了大夏……”
“家……很多同胞的家都没了……很多同胞们,再也回不去家了……可到时候,仗一打完,这群鬼子一举手一投降,他们拍拍屁股倒是回家去了……他们回家了,那些家都没了的军人们,回他娘的哪儿去啊!草他娘的……同志们,拦住他啊!绝不能放过他!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