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此乃齐国的故技重施!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晚风如故字数:3094更新时间:25/08/05 14:54:03
    长安早已被寒意浸透。

    天官府外的石阶上结着薄冰,檐角垂下的冰棱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光,偶尔有寒风卷着碎雪掠过,打在朱红的门扉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赵虔裹紧了厚重的锦袍,坐在外厅的乌木椅上,目光落在身前炭盆里明明灭灭的火星上,那点暖意丝毫驱不散其心头的滞重。

    不过片刻,厅外忽然响起靴声,先是侍卫甲胄摩擦的“咔啦”轻响,跟着是侍从低低的唱报:“大冢宰到——”

    赵虔猛地起身,动作快得不像年过六旬的老人,双手交叠于腹前,腰背挺得笔直,待那道身影刚出现在厅门,便躬身行了个标准的揖礼,花白的鬓发随着动作轻晃,声音沉稳:“见过大冢宰!”

    宇文沪抬手摆了摆,袖口的暗金线在昏暗中闪过一点微光,声音带着晨起未散的微哑:“老柱国无需多礼!”

    他没多看赵虔一眼,径直走向厅中主位。

    乌木椅上铺着厚厚的狐裘垫,他坐下时带起一阵风,将炭盆里的火星吹得跳了跳。

    锦袍的下摆随意垂落在踏板上,靴底残留的雪粒正一点点融化,在深色木料上洇出淡淡的湿痕。

    赵虔在侧位坐下,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刚要开口,却见宇文沪端起侍从奉上的热茶,用茶盖轻轻撇着浮沫,忽然笑了笑,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向他,语气竟带着几分随意:“您老今日怎的有空闲,来本王者天官府呀?”

    笑容看着温和,眼底却像蒙着层薄雾,让人猜不透深浅。

    赵虔心头一凛——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拱了拱手道:“事关重大,老夫就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了....”

    宇文沪呷了口热茶,喉间发出一声轻缓的吞咽声,茶盏放回案几时,青瓷与木料相触,发出清脆一响,随即抬眼看向赵老柱国,眉梢微扬,语气听不出异样:“老柱国但讲无妨!”

    赵虔,双手按在膝头,锦袍的褶皱因这动作又深了几分,先是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目光扫过厅中那尊青铜兽熏,才缓缓开口:“想必大冢宰也听闻,近些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偈语,还有石像之事了吧?”

    “当然。”

    炭盆里的火星又跳了跳,映得宇文沪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斩钉截铁地做出回应。

    他伸手拨了拨案几上的铜镇纸,那镇纸刻着繁复的云纹,被他拨得转了半圈:“那渭河挖出来的独眼石人,还是明镜司陈督主亲自带回来的......”

    言语之中,满是意味深长。

    “那些皆是子虚乌有之事!”

    赵虔瞧着他指尖的玉扳指,在镇纸上轻轻磕碰,方才还沉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刻意做出来的激愤,连鬓角的白发都跟着微微颤抖:“是有奸人故意以此法,来诬蔑构陷老夫!”

    说到“构陷”二字,他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杯被震得轻颤,溅出几滴热水在青砖上。

    旋即,喘了口气,胸口因激动而起伏,眼底却飞快闪过一丝精明。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炭盆里的灰烬打了个旋,却吹不散这副振振有词的模样。

    今日不是赵虔想来天官府,而是不得不来“解释”.....

    以免被抓到把柄,成为宇文沪发难的理由!

    毕竟,偈语与石像刻字在长安不断发酵,渐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嗯。”

    宇文沪闻言,唇边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像是在欣赏一出编排精巧的戏。

    尾音拖得极长,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抬眼看向赵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忽然漾开点笑意,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几分:“老柱国乃是大周栋梁,本王又岂会轻信呢?”

    那“岂会轻信”四个字说得恳切,尾音却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玩味。

    顿了顿,又义正辞严道:“本王更清楚,这偈语与石像是居心叵测之徒,故意弄出来,以挑起咱们内斗的!”

    这话听起来,是满满的信任.....

    宇文沪当然知道,这事与赵虔无关,还知道弄出这一切的“居心叵测之徒”,姓陈!

    因为这些事都是他首肯的。

    嗯?宇文沪这态度,今日怎会如此反常?..........赵虔目睹这一幕,心中疑惑不已,沉吟片刻,试探道:“大冢宰不怀疑老夫?”

    那一刻,赵虔有种宇文沪被人夺舍之感。

    居然不趁机发难,落井下石,还给自己找理由开脱!

    “哈哈哈哈!”

    宇文沪忽然抚掌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厅中回荡,震得梁上积尘都簌簌落下几点。

    “那岂不正中齐国人下怀?”他挑眉看向赵虔,眼底的笑意陡然转厉,声音里带着金石相击般的铿锵,“你我只是政见不合,再怎么相争,也不能给东边可乘之机!”

    旋即,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赵虔。

    说得极为大义凛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宇文沪这厮竟拎得如此之清.......赵虔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惊疑还没褪尽,又被一层恰到好处的震撼覆盖,顺坡下驴道:“老夫也觉得,此乃齐国的故技重施!”

    “上次他们没在,杨恭身上做成文章,这一回直接换成老夫了!”

    “真是其心可诛!”

    说不意外是假的。

    赵虔怎么也没想到,相斗如此之久的宇文沪这厮,竟能如此深明大义!

    “可单本王相信老柱国是无用的.....”

    宇文沪理了理袖角的褶皱,指尖在暗金纹路上轻轻划着,语气陡然一转,笑道。

    说罢,又端起茶盏,用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杯沿,发出细碎的轻响,“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堵住长安百姓议论的悠悠之口!”

    “大冢宰放心!”

    赵虔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应了下来,并承诺道:“老夫会将一切处理好的.....”

    只要没有来自宇文沪与陈宴的掣肘,什么偈语什么独眼石像,就极其好解决了!

    宇文沪忽然停了手,茶盖悬在半空,饶有兴致地看向赵虔:“本王会尽力协助老柱国,平息此次风波的.....”

    赵虔那双眼眸飞快转了几转,藏着满肚子的算计,忽然往前一步,脸上堆起恳切的笑,语气却带着坚持:“要妥善处置此事,老夫还需向大冢宰讨要一物....”

    “不知老柱国要什么?”宇文沪问道。

    “那尊独眼石人像!”

    “好。”宇文沪闻言,没有丝毫迟疑之色,径直应道。

    顿了顿,又继续道:“石人在明镜司,本王会打好招呼,老柱国尽管派人去取!”

    俨然一副大开方便之门的模样。

    今日的宇文沪,是不是太好说话了?...........赵虔望着爽快至极的政敌,心中疑窦横生,还是躬身谢道:“多谢大冢宰!”

    赵虔总感觉哪儿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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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的日头勉强挣开云层,却没什么暖意,长安西市的石板路上结着薄冰,被往来马蹄踩得咯吱作响。

    陈宴拢着玄色披风,领着重裘裹身的宇文泽,后边跟着陆藏锋、朱异、红叶,踏上了临街酒楼的二楼雅间。

    窗棂正对着不远处的刑场,那里此刻还空着,只竖着几竿光秃秃的刑柱,乌鸦在梁柱上缩着脖子,时不时发出几声嘶哑的叫。

    店小二麻利地沏上热茶,铜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映得宇文泽的脸忽明忽暗,端起茶盏抿了口,问道:“阿兄,咱们来这里作甚?”

    他眉宇间满是不解。

    也没听说今日要行刑啊!

    “看戏!”

    陈宴端起茶盏,青瓷杯沿在唇上轻轻一碰,滚烫的茶水滑入喉咙,缓缓吐出两个字。

    说着,指尖在杯底的冰裂纹上摩挲片刻,忽然抬眼看向窗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要是错过这一出好戏,那可是会令人抱憾终身的!”

    “可这西市能有什么好戏?”

    宇文泽的眼睛亮了几分,先前的不解被好奇冲得七零八落,往前凑了凑,膝盖撞到桌腿发出轻响也未在意,问道:“阿兄,你这是又安排了什么?”

    宇文泽很清楚,能被自家阿兄如此形容,这出好戏一定不会简单......

    “哈哈哈哈!”

    陈宴开怀大笑,意味深长道:“不过是有人要饮鸩止渴罢了!”

    鸩酒这玩意儿,喝是死,不喝也是死。

    只是死得快慢不同而已......

    “哦?”

    宇文泽眨了眨眼,“可一定得好好欣赏啊!”

    “来了!”

    陈宴抬手,指节在窗户上轻轻一点,落点恰在刑场中央。

    “竟是赵老匹夫?!”

    宇文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倏地定住——刑场中央的高台上,正缓缓走上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件玄色四爪蟒袍,领口的金线在惨淡日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赵虔。

    宇文泽定睛一看,发觉赵虔右手死死攥着个光头汉子,疑惑道:“他手里又为何会拎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