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小花妳的心愿我为妳了了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风流萧书生字数:10623更新时间:25/08/03 13:21:31
    我回到清溪村那天,是清明后第五天。雨刚停,路泥里裹着碎草,踩下去能陷半个鞋跟。村口那棵老樟树还在,只是枝桠间多了个鸟窝,几只灰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拉下的鸟屎正落在我手背上。

    "城里回来的?"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树后钻出来。我回头,看见个小姑娘,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辫子,辫梢沾着黄泥巴。她手里攥着把野菊,紫白相间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被她捏得有些蔫了。

    "嗯,回来看看。" 我擦了擦手背上的鸟屎,"你是谁家的娃?"

    "我叫小花。" 她把野菊往身后藏了藏,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行李箱,"这里面装的是糖吗?"

    我笑了。行李箱里其实是些旧书和换洗衣物,但我还是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 —— 临走时同事塞的,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给你。"

    她没接,反而后退半步,辫子晃了晃:"奶奶说,不能随便要外人的东西。"

    "我不是外人。" 我指了指樟树东边第三间塌了半面墙的土坯房,"那是我家老屋,我叫林砚。"

    小花的眼睛亮了亮。她踮起脚往土坯房望,辫梢的泥巴掉下来,落在我鞋上。"哦,你是林老师的儿子?我听王校长说过,你去北京念书了。"

    我妈生前是村里的代课老师,教过清溪村三代人。她走的那年我刚上大学,之后这老屋就空着,窗棂上的糊纸早被风雨啃成了碎絮。

    "王校长还好吗?" 我问。

    "好着呢。" 小花把野菊又往前递了递,这次没藏,"他昨天还夸我作文写得好。"

    野菊的香气混着泥土味飘过来,清清爽爽的。我接过花,指尖碰到她的手,凉得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鹅卵石。"这花挺好看,插在哪儿?"

    "插在水瓶里能活三天。" 她仰起脸,阳光透过樟树叶,在她鼻尖上投下碎光斑,"我家有玻璃瓶,我去给你拿。"

    没等我说话,她已经像只小鹿蹿进了巷子。辫子甩在身后,黄泥巴点子一路撒过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我妈说过,村里的娃都野,像地里的草,给点土就能扎根。只是这孩子,眼睛里的光太亮了,亮得像山涧里的水,不该只映着土坯房的灰。

    带字的糖纸

    小花拿来的玻璃瓶,是罐头瓶,瓶身上还印着 "糖水黄桃" 四个字,标签被水泡得发皱。她踮着脚帮我把野菊插进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你住哪?" 我问。

    "就在那边。" 她指了指巷子尽头,"跟奶奶一起。"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看见一间矮房,屋顶铺着的茅草有半截塌了,露出黑黢黢的椽子。烟囱里没冒烟,想来是还没做午饭。

    "爸妈呢?"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清溪村的娃,十个里有八个爸妈在外地打工,这话问得像往人伤口上撒盐。

    小花却没低头,反而用手指卷着辫梢:"我爸在深圳盖楼,我妈在东莞缝衣服。他们说,等我考了全班第一,就回来带我去县城公园划船。"

    她说话时,眼睛望着远处的山。清溪村被群山抱着,像个没睡醒的娃,山那边是什么,她大概只在课本上见过。

    "你考了第一吗?" 我问。

    她的手指顿了顿,辫梢上的泥巴掉在地上:"上次考了第三。王校长说,下次再努力点就行。"

    那天下午,我收拾老屋时,小花又来了。她没进门,就蹲在门槛外,帮我捡地上的碎玻璃。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背上织出层金纱,她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蜷着的猫。

    "林大哥,你箱子里的书能借我看吗?" 她忽然抬头,眼睛里的光比野菊还亮,"我已经把三年级的课本翻烂了,王校长说四年级的书要等秋天才发。"

    我把带来的几本童话和科普书递给她。她接过去时,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摸了摸,像在碰什么宝贝。"我会包上书皮的," 她认真地说,"保证不弄脏一个字。"

    傍晚我去溪边洗手,看见小花蹲在青石上,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书。她的鞋摆在旁边,光着脚浸在水里,脚趾头蜷着,像在用力抓住什么。溪水哗啦啦地流,把她翻书的沙沙声都揉碎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窗台上发现个罐头瓶,里面插着新鲜的野菊,比昨天的更艳。瓶底下压着张糖纸,是我给她的那颗橘子糖的,糖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谢谢林大哥,书很好看。"

    字写得很用力,纸都被笔尖戳出了小窟窿。

    课本里的船

    王校长来老屋找我时,手里拎着半袋新摘的茶叶。他头发全白了,背驼得像座桥,走路时手里的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像在数着路上的石子。

    "小林啊,你能回来,你妈在天上该笑了。" 他把茶叶放在桌上,眼睛扫过墙上我妈年轻时的照片 —— 那是她刚当老师时拍的,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齐耳短发,站在教室门口,身后是 "好好学习" 四个红漆字。

    "回来住段时间," 我说,"城里待久了,想喘口气。"

    "喘口气好,喘口气好。" 王校长坐下时,拐杖靠在桌腿上,发出轻响,"清溪村是养人的地方,就是太偏了,留不住年轻人。"

    他叹着气,说起村里的事。清溪村小学现在只剩 12 个学生,三个年级挤在一间教室,他既是校长,又是唯一的老师。"小花这娃,是个好苗子。" 他忽然提到小花,"脑子灵,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花的爸妈走那年,她才四岁。奶奶有哮喘,干不了重活,家里的田靠邻居帮衬着种。"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捡柴,放学回来帮奶奶烧火做饭,夜里就着煤油灯看书。" 王校长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次期中考试,她发烧到 39 度,还是坚持考完了,就为了她爸妈那句 ' 考第一就回来 '。"

    我想起小花攥着野菊的样子,想起她光脚浸在溪水里看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溜溜的。

    那天下午,我去学校找王校长。教室是土坯墙,窗户糊着塑料布,被风刮得哗哗响。黑板是用墨汁刷的木板,角落里已经泛白。小花正坐在第一排,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算题,阳光从塑料布的破洞钻进来,落在她的笔杆上。

    "这道题我教你。" 我走过去时,她正对着一道应用题皱眉头。题目是:"小明去公园划船,大船限坐 6 人,小船限坐 4 人,24 人要租几条船?"

    小花咬着铅笔头,在纸上画了六个小圆圈,又画四个,画着画着就乱了。"我没见过船。" 她小声说,"王校长说船是浮在水上的,像家里的木盆,但比木盆大。"

    我蹲下来,在她草稿纸上画了艘小船:"你看,大船能坐 6 个人,24 个人的话,24 除以 6 等于 4,所以要租 4 条大船。要是租小船,24 除以 4 等于 6,就要租 6 条。"

    她的眼睛跟着我的笔尖动,忽然问:"林大哥,县城公园的船,是大船还是小船?"

    "应该都有。" 我说。

    "那我爸妈带我去的话,能坐大船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被风吹走,"我想坐大船,能看得远些。"

    我心里一沉。王校长说,小花爸妈去年就没寄钱回来了,打过去的电话也总没人接。村里有人说,她爸在工地上摔断了腿,怕花钱,躲着不敢联系;也有人说,她妈跟人跑了,早不管这闺女了。

    "肯定能。" 我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头发很软,像刚晒过的棉花,"等你考了第一,咱们就去县城,坐最大的船。"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用力点了点头。铅笔从她手里滑下来,滚到讲台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会飞的愿望

    进入五月,清溪村的田埂上长满了艾草。小花每天放学都会割一把回来,挂在门框上。"奶奶说,艾草能驱虫,夏天蚊子就不咬了。" 她一边用绳子捆艾草,一边跟我说,"等艾草晒干了,还能泡脚,治奶奶的腿。"

    她奶奶的腿是年轻时挑水摔的,阴雨天就疼得直哼哼。那天我去看老人家,她正坐在灶门前剥豆子,膝盖上盖着块厚厚的棉布。见我进来,她慌忙要起身,被我按住了。

    "林老师的儿子,真是好后生。" 老人家喘着气,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碗,"小花说你爱吃红薯干,我昨天晒了点,你尝尝。"

    碗里的红薯干黑乎乎的,上面还沾着点灶灰。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腻,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小花这娃,太苦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眼睛红了,"去年冬天她半夜发烧,我背着她往镇上卫生院跑,走一步摔一步,雪地里全是血印子。她趴在我背上,还说 ' 奶奶不疼,我不烧了 '。"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这时小花背着书包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画。"奶奶,林大哥,你们看我画的船。"

    画上是条歪歪扭扭的船,船帆是红色的,船上坐着三个小人,一个扎辫子,两个大人。水是蓝的,上面画着波浪线,像小孩子吃的面条。

    "这是我,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小花指着小人,眼睛亮晶晶的,"等我考了第一,我们就坐这条船,从县城划到清溪河,再划到家门口。"

    清溪河是村里的河,窄得像条带子,最深的地方也只到膝盖,根本划不了船。可小花不知道,她眼里的世界,比这溪水宽得多。

    那天晚上,我给在深圳开装修公司的发小老周打了个电话。"你那边缺不缺人?" 我问。

    "缺啊,尤其是靠谱的木工和泥瓦匠。" 老周在那头笑,"怎么,你要回来给我打工?"

    "不是我。" 我说,"我认识个师傅,手艺好,就是家里有点事,走不开。你能不能......"

    我没说完,老周就打断我:"是不是村里的人?你说吧,只要踏实,我这边管吃管住,工资月结,绝不拖欠。"

    挂了电话,我站在老屋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清溪村的月亮特别亮,亮得能照见田埂上的艾草,照见小花家屋顶的茅草,也照见我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念头。

    雨里的自行车

    五月底,下了场暴雨。雨下了整整两天,溪水涨了,漫过了村口的石桥。我去学校送伞,看见小花正蹲在教室后墙根,用塑料布堵漏雨的地方。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淌,打湿了胸前的红领巾。

    "别堵了,先避避雨。" 我把伞递过去。

    她摇摇头,手还在往墙缝里塞塑料布:"王校长说,这墙要是塌了,我们就没地方上课了。"

    雨水顺着墙根流进教室,打湿了她的课本。她慌忙把书抱在怀里,用后背挡住雨水,像只护着幼崽的母兽。

    那天下午,雨停后,我去小花家看她。她奶奶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说小花发烧了,躺在床上哼哼。我摸了摸小花的额头,烫得吓人。

    "村里的卫生室关门了,医生去镇上开会了。" 老人家急得直搓手,"这可咋整啊?"

    我二话没说,背起小花就往镇上跑。路泥泞得很,自行车根本骑不了,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小花趴在我背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还念叨着:"我的书...... 别淋湿了......"

    "没湿,都好好的。" 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她的身子很轻,轻得像捆晒干的艾草,可我却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到了镇卫生院,医生说她是急性肺炎,要住院。我交了住院费,又跑回村里告诉她奶奶,老人家拉着我的手,眼泪把我的袖子都打湿了。

    住院的那几天,我每天都去看小花。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总爱问:"林大哥,我落下的课能补上吗?下个月就要考试了。"

    "能,我帮你补。" 我把课本带去,每天给她讲两个小时的课。她听得很认真,有时咳嗽得厉害,也会用手捂着嘴,示意我继续讲。

    有天下午,我去给她买苹果,回来时看见她趴在床上写东西。我走过去,她慌忙把纸藏起来,脸红得像苹果。

    "写什么呢?" 我笑着问。

    她抿着嘴,半天才把纸递给我。是封信,字歪歪扭扭的,还有不少拼音: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这次生病了,林大哥送我来医院,他还帮我补课。王校长说我进步很快,下个月考试肯定能得第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划船。小花。"

    信纸被眼泪打湿了好几处,字迹都晕开了。我鼻子一酸,别过头去,看见窗外的梧桐树叶上,还挂着没干的雨水。

    小花出院那天,我用自行车载她回家。她坐在后座上,抱着我的腰,轻声说:"林大哥,谢谢你。"

    "谢我啥?"

    "谢谢你送我去医院,谢谢你给我补课,谢谢你......"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谢谢你没说我爸妈不会回来。"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青草的味道。我忽然想起我妈走的那年,我也是这样,抱着她的遗像,听着亲戚们说 "你妈不会回来了",心里像被剜了个洞。

    "他们会回来的。" 我蹬着自行车,声音很响,像是在说服自己,"等你考了第一,他们一定回来。"

    自行车碾过路上的水洼,溅起一串水花,像撒了把星星。

    第六章 藏在布偶里的信

    考试前一周,小花忽然把我拉到樟树下,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偶。是个歪歪扭扭的小熊,用碎花布缝的,眼睛是两颗黑纽扣,肚子上还缝着个 "勇" 字。

    "这是我妈走之前给我缝的。" 她把小熊递给我,"她说,想她的时候就抱着小熊,她能听见我说话。"

    我捏了捏小熊,肚子里鼓鼓的,像是塞了东西。"这里面有啥?"

    小花脸一红,抢过小熊抱在怀里:"没、没什么。"

    我笑了,没再追问。那天下午,我去镇上买东西,路过邮局,看见小花正踮着脚往邮筒里塞信。信封上的地址是 "深圳市南山区 XX 工地",收信人是 "爸爸收"。

    她看见我,慌忙把信塞进去,跑过来拉着我的胳膊:"林大哥,你说我爸能收到吗?"

    "能,肯定能。" 我说。

    其实我心里没底。老周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他托人去那个工地问了,根本没有叫 "张强" 的工人。他还去劳务市场打听,有人说前年有个叫张强的木工摔断了腿,没钱治,不知去了哪里。

    "你别跟孩子说。" 老周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我这边还在找,说不定能找到。"

    挂了电话,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花说,她眼里的那点光,我舍不得掐灭。

    考试那天,我去送小花。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辫子梳得整整齐齐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布偶小熊。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 我帮她理了理衣领。

    她点点头,忽然把小熊塞给我:"林大哥,你帮我拿着。等我考完了,咱们一起拆它肚子里的东西。"

    我捏着小熊,看着她跑进教室。阳光照在她的背影上,像镀了层金边。

    考试结束后,小花跑出来,脸上带着笑:"林大哥,我都会!肯定能得第一!"

    "我就知道你行。" 我把小熊还给她。

    她接过小熊,却没立刻拆开,而是拉着我往家走:"奶奶今天煮了鸡蛋,给你留了两个。"

    路过溪边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溪水发呆。"林大哥,你说我爸妈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 我说,"他们肯定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来呢。"

    她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真的。" 我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等成绩出来,他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县城公园,坐最大的船。"

    她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往家跑,辫子在身后甩得老高。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成绩出来那天,王校长亲自把奖状送到小花家。"全班第一!" 王校长举着奖状,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咱们清溪村出了个好苗子!"

    小花接过奖状,手抖得厉害,眼泪掉在奖状上,晕开了 "第一名" 三个字。她奶奶拉着王校长的手,一个劲地说 "谢谢",眼泪把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那天晚上,小花终于拆开了小熊肚子里的东西。是张照片,边角都磨圆了。照片上,一个男人抱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旁边站着个笑盈盈的女人。背景是片油菜花田,黄灿灿的,晃得人眼睛疼。

    "这是我五岁那年拍的。" 小花用手指轻轻摸着照片上的人,"我爸说,等我上小学,就带我们去县城公园划船。"

    她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又从熊肚子里掏出张纸。是张欠条,上面写着:"今欠张强医药费三千元,年底还清。李老四。" 日期是前年冬天。

    我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明白了。她爸不是不想回来,是回不来。

    "我去年在爸爸的枕头下发现的。" 小花的声音轻轻的,"我问奶奶,奶奶说爸爸摔断了腿,欠了钱,要在外面挣钱还债。"

    她把欠条折成小方块,放进熊肚子里,又把小熊抱在怀里,像抱着整个世界。"林大哥,我不怪他们。" 她说,"等他们还完钱,就会回来的。"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像蒙了层霜。我忽然站起来,往门外走。

    "林大哥,你去哪?"

    "我去打个电话。" 我说。

    我走到村口的老樟树下,拨通了老周的电话。"你那边还能再找两个人吗?" 我问。

    "啥意思?"

    "我想在村里开个农家乐。" 我说,"清溪村山清水秀的,城里人肯定喜欢。到时候让村民们都来帮忙,不用出去打工也能挣钱。"

    老周在那头沉默了半天,忽然笑了:"你小子,跟你妈一样,就爱管闲事。行,我支持你。钱不够我出,人不够我找。"

    挂了电话,我抬头望了望月亮。月光洒在樟树叶上,像落了层雪。我好像看见我妈站在树下,对着我笑,跟她照片上的样子一模一样。

    泥土里的希望

    开农家乐的事,我跟村支书一说,他当即拍了板:"好!早就该搞点新花样了!我把村东头那间废弃的仓库给你用,不要钱!"

    村民们也都乐意帮忙。男人们去修仓库,女人们去采野菜、晒笋干,连王校长都提着篮子去山上挖草药,说要给客人泡 "清溪茶"。

    小花每天放学都会来帮忙。她不怎么说话,就默默地扫地、擦桌子,或者帮着摘菜。有次我看见她蹲在仓库后面,用树枝在地上画船,画了擦,擦了画,地上全是歪歪扭扭的船。

    "在画啥呢?" 我走过去问。

    她慌忙用脚把画擦掉,脸红红的:"没、没画啥。"

    "是不是想划船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等农家乐开起来了,我就不想了。"

    "为啥?"

    "我想让我爸妈回来帮忙。" 她说,"我问过王校长,农家乐要洗菜、端盘子,我妈会缝衣服,能做桌布和窗帘;我爸会盖房子,能修木船,咱们在清溪河上搭个木筏,让客人坐着玩。"

    我心里一暖,摸了摸她的头:"好主意。等你爸妈回来,咱们就造木筏,让他们当船夫。"

    她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比野菊还亮:"真的?"

    "真的。" 我说。

    老周很给力,不仅寄来了钱,还派了个设计师过来,帮我们改造仓库。设计师是个年轻姑娘,叫小雅,说话柔柔的,总爱跟着小花转,说要跟她学认野菜。

    "这孩子太懂事了。" 有天晚上,小雅跟我说,"我问她想要啥礼物,她说想要本字典,还说 ' 不用新的,旧的就行 '。"

    我心里酸溜溜的,转身去镇上的书店,买了本最新的字典,还有一整套少儿百科全书。小花收到书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抱着书,在我胳膊上狠狠亲了一口。

    农家乐装修到一半时,老周又带来个好消息:他找到了小花的爸爸。

    "在东莞的一个小工厂里当门卫。" 老周在电话里说,"腿确实断过,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跟他说了农家乐的事,他说想回来看看。"

    "他没说什么时候?"

    "说等发了工资就买票。" 老周顿了顿,"对了,他还说,小花的妈妈...... 前年就跟人跑了,没联系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仓库门口,望着天上的云。云飘得很快,像要把什么东西带走。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花说,她盼了那么久的妈妈,原来早就不会回来了。

    那天晚上,小花拿着她的作文本给我看。题目是《我的心愿》:

    "我的心愿是考全班第一,让爸爸妈妈回来带我去划船。我知道爸爸在外面很辛苦,他要挣钱还债,还要养我和奶奶。妈妈肯定也很想我,只是太忙了。等农家乐开起来,我要当服务员,给客人端菜,挣钱给奶奶买药,给爸爸买新鞋子。到时候,我们就在清溪河上划木筏,从日出划到日落......"

    作文的结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 "加油" 两个字。

    我合上作文本,摸了摸小花的头:"写得真好。"

    "真的吗?" 她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 我说,"你的心愿,很快就会实现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去帮奶奶烧火。火光映在她脸上,像抹了层胭脂。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暗暗说:小花,你的心愿,我一定帮你了了。

    木筏上的阳光

    七月初,农家乐终于开业了。仓库被改造成了三间客房,墙上挂着村民们采的野花,窗台上摆着小花种的多肉。院子里搭了个凉棚,底下摆着几张木桌,桌子是用老樟树的树干做的,带着淡淡的木香。

    开业那天,老周带了帮朋友过来捧场。都是城里来的年轻人,看见清溪村的山山水水,一个个兴奋得像孩子。

    "这地方太舒服了!"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说,"比城里的公园好看多了。"

    小花穿着件新做的蓝布衫,系着红围裙,给客人端茶送水。她有点害羞,总是低着头,可嘴角一直带着笑。

    中午吃饭时,客人们都夸奶奶做的野菜团子好吃,夸王校长泡的草药茶解腻。小花站在旁边,听着大家的夸奖,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

    忽然,村口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小花抬起头,眼睛一下子直了。

    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手里提着个蛇皮袋,袋子上还印着 "水泥" 两个字。

    "爸?" 小花的声音抖得厉害。

    男人放下自行车,嘴唇动了动,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小花跑过去,抱住男人的肩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爸,你回来了......"

    男人抱着小花,哭得像个孩子。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老周悄悄捅了捅我,朝我竖了竖大拇指。

    那天下午,小花的爸爸 —— 张强,给我们讲了他的事。他确实摔断了腿,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债。小花的妈妈嫌他穷,跟人走了。他怕小花伤心,一直没敢说,只说妈妈在外面打工。

    "我对不起娃。" 张强抹着眼泪,"她考第一的消息,是王校长打电话告诉我的。我拿着奖状的照片,在工厂宿舍哭了一晚上。"

    小花坐在爸爸身边,拉着他的手,一直没说话,可嘴角的笑就没停过。

    傍晚的时候,张强说要给小花个惊喜。他从蛇皮袋里掏出几块木板,还有些钉子和绳子。"我在工厂旁边捡的,还能用。" 他笑着说,"咱们给娃造个木筏,在清溪河上划。"

    男人们都来帮忙,女人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看。张强虽然腿不太方便,可手上的活很利索,钉钉子、绑绳子,样样都行。小花蹲在旁边,给爸爸递钉子,递锤子,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木筏终于造好了。是用五块木板拼的,上面钉了两根横木当座位,还绑了根竹竿当船桨。

    "走,咱们去试试!" 张强抱起小花,往溪边走。

    我们都跟在后面,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在溪面上晃来晃去。溪水清得很,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还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

    张强把木筏放进水里,先跳上去试了试,木筏晃了晃,没沉。他朝小花伸出手:"上来,爸带你划。"

    小花小心翼翼地踩上去,坐在横木上。张强拿起竹竿,用力往水里一撑,木筏慢慢往前移动。

    "动了!动了!" 小花拍着手,笑得像朵盛开的野菊。

    月光洒在溪面上,像铺了层碎银。木筏在水里慢慢漂着,张强的影子和小花的影子叠在一起,被溪水揉得晃晃悠悠的。

    "爸,以后你别再走了好不好?" 小花忽然说。

    张强手里的竹竿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不走了,爸就在家陪你和奶奶,咱们把农家乐搞好,让清溪村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木筏漂到石桥下,停了下来。小花站起来,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大声喊:"妈妈,我看到你了!你在月亮上对我笑呢!"

    我们都没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很温柔,像妈妈的手,轻轻落在小花的脸上。

    野菊开满山坡

    农家乐的生意越来越好,城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张强留在了村里,负责给客人撑木筏,带他们去山上采野菜。他的腿虽然还没完全好,但每天都乐呵呵的,见了谁都打招呼。

    小花的奶奶身体也好多了,不再天天咳嗽,还能帮着摘菜、洗碗。她总爱跟客人说:"这都是我家小花的福气,遇到了林老师的儿子。"

    小花每天放学,都会来农家乐帮忙。她学会了给客人介绍清溪村的风景,会说 "这边的野菊泡茶最好喝","山顶的那块石头像只兔子"。客人们都喜欢她,说她是 "清溪村的小向导"。

    有天下午,小雅带了个摄影师过来,说是要给农家乐拍宣传照。摄影师给小花拍了张照片,她站在溪边,手里捧着野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张照片肯定能火!" 摄影师说,"太有灵气了。"

    照片后来被印在了宣传册上,旁边写着:"清溪村,有花,有月,有等待的人。"

    国庆节的时候,农家乐来了群特殊的客人 —— 是小花的同学们,还有王校长。他们是来给小花过生日的,小花十一岁了。

    王校长给小花买了个蛋糕,上面插着十一根蜡烛。同学们给她带了礼物,有画着小船的画,有自己叠的纸飞机,还有用野菊编的花环。

    吹蜡烛的时候,小花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许了什么愿?" 张强笑着问。

    小花睁开眼睛,看着爸爸,看着奶奶,看着我,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说:"我的心愿是,清溪村的野菊能开满山坡,所有的爸爸妈妈都能回家,所有的小朋友都能在溪边划木筏!"

    掌声响起来,混着溪水流淌的声音,像首温柔的歌。

    我望着小花脸上的笑,忽然想起刚回村那天,她蹲在樟树下,手里攥着蔫了的野菊,怯生生地问我 "这里面装的是糖吗"。

    时间过得真快啊,像清溪河的水,哗啦啦地就流走了。可有些东西,却像岸边的石头,慢慢沉淀下来,越来越清晰。

    那天晚上,我收到老周的电话。"我下个月结婚,你来当伴郎。" 他笑着说。

    "一定去。" 我说。

    "对了," 他顿了顿,"小花的妈妈,我托人找到了。在广州的一个服装厂打工,说想看看小花。"

    我愣了愣:"她...... 想回来吗?"

    "不好说。" 老周叹了口气,"她说当年是她不对,没脸回来见娃。"

    挂了电话,我站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星星很多,像撒了把碎钻,亮晶晶的。

    第二天,我把这事告诉了张强。他沉默了半天,说:"让她回来看看吧。娃心里,还是盼着妈的。"

    小花放学回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她。她正在给野菊浇水,听了我的话,手顿了顿,水洒在了地上。

    "她...... 会喜欢我吗?" 她小声问。

    "肯定会。" 我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么好。"

    她低下头,继续浇水,可嘴角的笑,却像野菊一样,慢慢绽开了。

    过了几天,小花的妈妈真的回来了。她比照片上瘦了些,头发也剪短了,站在农家乐门口,怯生生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花跑过去,抱住她的腿,眼泪掉在她的裤脚上:"妈妈......"

    女人蹲下来,抱着小花,哭得浑身发抖:"娃,妈对不起你......"

    张强站在旁边,眼圈红红的,却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了山上。漫山遍野的野菊开了,紫的,白的,黄的,像铺了层花毯。小花拉着妈妈的手,给她指哪块石头像兔子,哪棵树上有鸟窝。女人听着,眼泪掉在野菊上,像颗晶莹的露珠。

    "妈妈,你以后别走了好不好?" 小花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女人用力点了点头,把小花紧紧抱在怀里。

    我站在不远处,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觉得,清溪村的野菊,从来没开得这么好看过。

    心愿了了

    冬天来的时候,清溪村下了场雪。雪不大,却把屋顶、树枝都染成了白色,像幅水墨画。

    农家乐的客人少了些,张强和小花的妈妈忙着给客房装暖气,奶奶坐在灶门前烧火,小花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偶尔抬起头,看看忙碌的爸爸和妈妈,嘴角就会扬起笑。

    我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城里了。老周的婚礼在元旦,我得回去帮忙。

    "真要走?" 张强给我递了杯热茶,"不多住几天?"

    "不了,年后再回来。" 我说,"这边的事,你们多费心。"

    "放心吧。" 他笑着说,"我跟你婶子商量好了,明年开春,再盖两间客房,搞个儿童乐园,让城里的娃也能在村里撒欢。"

    小花的妈妈端来一盘红薯干,放在桌上:"林大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一家......"

    "别说这话。" 我打断她,"都是应该的。"

    小花跑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林大哥,给你的礼物。"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本相册。第一页是我刚回村那天,她蹲在樟树下的样子;第二页是她在卫生院的病床上看书;第三页是她拿到第一名的奖状;第四页是她和爸爸在木筏上的背影;最后一页,是张新拍的照片 —— 她站在开满野菊的山坡上,身边是爸爸、妈妈和奶奶,四个人笑得像朵花。

    相册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林大哥,我的心愿都实现了。谢谢你。"

    字迹娟秀了很多,不再是歪歪扭扭的了。

    我合上相册,摸了摸小花的头:"你的心愿实现了,我也该回去实现我的心愿了。"

    "你的心愿是什么?" 小花问。

    "我的心愿啊," 我笑了笑,"是等清溪村的野菊再开满山坡时,回来看看你们。"

    离开清溪村那天,天放晴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疼。张强、小花的妈妈、奶奶都来送我,小花抱着她的布偶小熊,站在樟树下,眼睛红红的。

    "林大哥,早点回来!" 她大声喊。

    "知道了!" 我挥了挥手,踏上了去镇上的路。

    走了很远,我回头望了望。清溪村像个熟睡的孩子,被群山抱着,被阳光照着。樟树下,小花的身影小小的,却像株倔强的野菊,在寒风里挺直了腰。

    我知道,她的心愿已经了了。而我的心愿,才刚刚开始。因为我知道,清溪村的春天,很快就会来的,到时候,野菊会开满山坡,溪水会唱着歌,所有等待的人,都会等到他们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