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送杯仙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风流萧书生字数:4353更新时间:25/08/03 13:21:31
雨夜的雷声如同巨兽的咆哮,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我蜷缩在阁楼的藤椅上,指尖划过那只青花茶杯冰凉的釉面。杯身描绘的缠枝莲纹在煤油灯的光晕里若隐若现,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蠕动。
“听说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请杯仙,能实现任何愿望。” 同桌林小婉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带着少女特有的神秘气息。三天前她转学那天,偷偷塞给我这只茶杯时,发梢还沾着操场边的蒲公英绒毛。
挂钟的摆锤敲到第十二下时,我按照林小婉教的仪式,将茶杯放在梳妆台的圆镜前。镜面蒙着层经年的水汽,映出我苍白的脸和身后摇晃的树影。当第七滴茶水沿着杯口滑落,镜中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人在水底搅动墨汁。
“你想换多少年寿命?” 清冷的女声从茶杯里钻出来,带着瓷器碰撞的脆响。我惊得打翻了茶碟,碎瓷片在地板上绽开蛛网般的裂纹。
镜中浮现出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鬓角别着朵枯萎的白玉兰。她纤长的手指搭在茶杯边缘,指甲涂着剥落的丹蔻,仿佛历经了岁月的侵蚀。
“我... 我不想换寿命。” 我攥着袖口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樟木箱。箱盖吱呀作响,露出母亲遗留的那件绣着并蒂莲的嫁衣,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女子轻笑时,鬓边的玉兰花突然渗出露珠。“百年间第一个不提寿命的人。” 她抬手拂过镜面,我腕上外婆留下的银镯子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涌动。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淌过窗台,在地板上积成银色的水洼。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茶杯里升起缕青烟,在镜面上凝成行小字:寅时三刻,槐树下见。
我盯着那行字直到鸡叫三遍。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茶杯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揣着团火。当第一缕阳光爬上窗棂,镜面上的字迹化作雾气消散,只留下圈淡淡的茶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寅时三刻的老槐树在镇子西头的乱葬岗。我踩着露水穿过坟包时,裤脚沾满鬼针草。树洞里积着发黑的雨水,倒映出歪斜的墓碑。茶杯在衣兜里轻轻颤动,像是有生命般想要挣脱。
“你可知这杯子的来历?” 女子的声音从树顶传来。我抬头望见她坐在横枝上,旗袍下摆垂着的流苏扫过坟头的纸幡,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指尖弹出团绿光,照亮了树洞深处的刻字。斑驳的木纹里藏着 “光绪二十七年” 的字样,旁边还刻着个模糊的 “婉” 字,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往事。
“当年我用三百年修为换他一世平安,” 女子抚摸着树皮上的刻痕,指甲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汁液,“结果他中了状元,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
茶杯突然从衣兜滚落,在坟头上摔出道裂纹。女子的身影剧烈晃动,旗袍上的盘扣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化作堆生锈的铜钱。每枚铜钱上都刻着 “光绪通宝”,仿佛是时光的印记。
“明日此时,带着三样东西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新郎的鞋,新娘的发,未开的莲花。”
我捡起茶杯时,发现裂纹里嵌着根乌黑的发丝。晨光穿透云层的刹那,树洞里的积水突然沸腾,水面浮起层油花,渐渐凝成张女人的脸,凄厉地笑着沉入水底。
回家的路上,我遇见镇长家的小厮在采买红绸。他说镇长的独子要娶邻县盐商的女儿,后天就用八抬大轿迎娶,整个镇子都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
推开家门时,父亲正在擦拭猎枪。他袖口沾着的兽血还没干透,猎枪的枪管泛着冷光。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后天的日子,旁边写着 “阿禾生辰”,提醒着我即将到来的生日。
“昨夜又去阁楼了?” 父亲把枪栓拉得哗啦响,“那箱子里的东西不准碰。” 他眼角的疤痕在晨光里格外狰狞,那是十年前打熊瞎子时留下的,见证了他的勇猛与艰辛。
茶杯放在桌上时,裂纹里的发丝突然燃烧起来。我慌忙泼去茶水,却看见灰烬里浮出张泛黄的婚书。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 “李婉娘” 三个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力量要穿透时空。
新郎的鞋不难找。镇长家的新房在祠堂隔壁,我趁着帮厨娘挑水的空档,溜进厢房偷了只绣着鸳鸯的布鞋。鞋里还残留着松节油的味道,那是镇上鞋匠特有的手艺,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匠心。
最难的是未开的莲花。镇子周围的池塘早就干了,唯一的荷花在镇长家的后花园。我半夜翻墙时,裤腿被篱笆勾破,膝盖磕在青石台上,渗出血珠滴在荷叶上,像是给这美丽的景色添上了一抹血色。
当我捧着含苞的莲花回到家,发现茶杯里的水变成了红色。裂纹越来越大,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个婴儿的轮廓。我伸手去碰,指尖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口,留下两个细小的血洞,仿佛被某种神秘的生物攻击。
发着高烧的夜里,我梦见了穿嫁衣的女子。她站在喜堂中央,凤冠上的珍珠滴着血。满屋子的红烛突然变成白色,宾客们的脸都变成了纸人,手里的酒盏盛着浑浊的液体,仿佛是一场诡异的盛宴。
“该送她走了。” 母亲的声音从纸人堆里传来。我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樟木箱里,盖着那件并蒂莲嫁衣。茶杯滚落在嫁衣上,裂纹里渗出的血珠染红了莲瓣,像是绽放的血色花朵。
寅时三刻的乱葬岗飘着浓雾。我把三样东西放在槐树下,布鞋里的松节油气味混着莲花的清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刺鼻。女子出现时,旗袍上的盘扣全换成了铜钱,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她将布鞋烧成灰烬,把莲花埋进树洞,最后拿起那缕新娘的发丝缠在指尖。“光绪二十七年的雨,比今年大得多。”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血珠挤进茶杯,“这样,你就能看见真相了。”
茶杯里的血水剧烈翻滚,映出百年前的景象。穿嫁衣的女子跪在乱葬岗,怀里抱着只沾血的茶杯。远处传来迎亲队伍的唢呐声,她突然将茶杯摔在石头上,碎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槐树根上,开出朵妖异的红花。
“原来... 你就是婉娘。” 我看着女子手腕上和我相同的朱砂痣,突然明白为什么外婆的银镯会发烫,为什么母亲的嫁衣上有相同的针脚。这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跨越了百年的时光。
女子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浓雾,她化作只青花茶杯落在我手中。原本的裂纹处嵌着圈金边,杯底多了行小字:三百年因果,一朝了结。
回家的路上,我遇见镇长家的送葬队伍。据说新郎昨夜突发恶疾,喜堂变灵堂。有人说看见个穿白旗袍的女子站在他家屋顶,鬓角的玉兰花沾着露水,仿佛是来讨债的冤魂。
父亲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个褪色的红布包。“你外婆临终前说,等你十六岁就把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半只青花茶杯,和我手中的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缠枝莲,仿佛是命运的拼图终于完整。
“当年婉娘是你外婆的亲姑姑,” 父亲点燃旱烟,烟圈在晨光里慢慢散开,“被镇长的爷爷始乱终弃,在乱葬岗上吊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沉重的叹息,仿佛在为这段悲惨的往事哀悼。
茶杯合二为一的瞬间,响起声清脆的碎裂。我看着满地闪着金光的瓷片,突然想起林小婉转学那天,发梢沾着的不是蒲公英,是槐树叶的绒毛。也许她早就知道这一切,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林小婉。但每个雨夜,总能听见阁楼里传来茶杯碰撞的轻响,像是有人在细细品味岁月的滋味。母亲的嫁衣依旧躺在樟木箱里,只是并蒂莲的花瓣上,多了圈淡淡的金边,仿佛是那段跨越百年的恩怨终于得到了救赎。
瓷片在掌心发烫的第三个清晨,我在阁楼的地板缝里发现了卷泛黄的线装书。书皮用朱砂写着《异器志》,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凑近了闻,竟还有淡淡的脂粉香。
“民国二十三年刊印。” 我用指甲刮去封皮上的霉斑,书页突然哗啦啦自动翻到某一页。泛黄的宣纸上印着幅木刻插图,画中女子正将茶杯埋进槐树根,旁边批注着行蝇头小楷:“怨气凝瓷,需以血亲泪解之”。
窗台的麻雀突然惊飞。我转头望见林小婉背着书包站在院门口,发梢沾着的槐树叶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校服领口别着枚青花瓷片,与我昨夜扫进簸箕的碎片一模一样。
“你怎么回来了?” 我攥着线装书后退半步,后腰撞到樟木箱。箱盖再次自动弹开,嫁衣上的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边缘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在哭泣。
林小婉走进来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我忘拿了样东西。” 她盯着樟木箱里的嫁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领口的瓷片,“婉娘说,这衣裳该还给真正的主人了。”
“你认识婉娘?” 线装书从膝头滑落,某页插图突然浮现出血色字迹。我看见画中女子的手腕上,除了朱砂痣还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 和林小婉左手腕上的胎记分毫不差。
她突然掀起校服袖子,胎记在晨光里泛着青光。“我是她的第七世转世。” 林小婉的声音变得和婉娘如出一辙,带着瓷器碰撞的脆响,“每一世都要找到这只茶杯,可每回都差一点。”
樟木箱里的嫁衣突然腾空而起,衣袖展开时露出内衬绣着的生辰八字。我凑近一看,竟和我的生日完全相同。林小婉将领口的瓷片贴在嫁衣上,两道青光交汇之处,浮现出婉娘上吊时的模样:白绫绕着槐树枝,脚下散落着摔碎的茶杯。
“光绪二十七年那天,她本想穿着这件嫁衣自尽。” 林小婉指尖划过嫁衣上的血渍,那些暗红突然鲜活起来,“可你外婆的母亲,也就是她的亲侄女,偷换了她的毒药。”
线装书自动翻到最后一页,掉出张泛黄的药方。上面用毛笔写着 “曼陀罗三钱,附子五钱”,落款是镇上早已倒闭的 “回春堂”。我突然想起父亲烟盒里那张褪色的老照片,穿长衫的男子站在药铺柜台前,胸前的玉佩和镇长家小厮腰间的一模一样。
“你父亲没告诉你,他是镇长的私生子?” 林小婉突然笑起来,鬓角竟开出朵新鲜的白玉兰,“当年你爷爷为了攀附权贵,把怀孕的母亲赶出家门。”
窗外传来镇长家的哭嚎。我趴在窗台看见八个壮汉抬着棺材,棺木缝隙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立刻化作细小的青花瓷片。林小婉突然抓住我的手往阁楼跑,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
阁楼的地板在脚下震动。当我们冲到梳妆台前,圆镜里映出三个影子:我,林小婉,还有穿嫁衣的婉娘。茶杯的碎片在镜前自动聚拢,裂纹里流淌着金色的液体,像是融化的琥珀。
“该了结了。” 婉娘的声音从镜子深处传来。林小婉突然将手腕按在碎片上,血珠滴入裂缝的瞬间,整面镜子迸发出刺眼的白光。我在失去意识前,看见线装书的最后一页写着:“七世轮回,血亲相认,方可破咒”。
醒来时躺在乱葬岗的槐树下。林小婉蜷缩在我身旁,领口的瓷片已经不见,胎记变成了朵小小的玉兰花。树洞里渗出金色的汁液,顺着树根蜿蜒到婉娘的坟头,开出一片发光的彼岸花。
父亲站在晨光里,手里捏着半块玉佩。“回春堂是你爷爷开的。” 他把玉佩塞进我掌心,冰凉的玉石上刻着 “李” 字,“当年是他给婉娘抓的药,也是他换了无毒的方子。”
我望着树洞里渐渐成形的茶杯,突然明白为什么每一世都差一点 —— 因为需要两族的血脉共同化解恩怨。林小婉的指尖和我的指尖同时触到茶杯,那些金色裂纹突然绽放成莲花,将整棵老槐树都笼罩在光晕里。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树冠,茶杯终于完整如初。婉娘的身影在茶香中渐渐消散,鬓角的玉兰花落在林小婉发间,瞬间化作鲜活的花朵。线装书从怀里掉出来,最后一页的字迹变得清晰:“怨起于爱,亦终于爱”。
镇长家的棺材突然裂开,从里面爬出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它叼着枚铜钱跑向槐树,将钱塞进树洞后化作青烟。我这才看清,那些铜钱上的 “光绪通宝”,其实是用婉娘的血写成的符咒。
林小婉转学那天,我往她书包里塞了片槐树叶。她回头笑的时候,发梢的玉兰花沾着露水,像极了初见时的婉娘。父亲把那只完整的茶杯锁进樟木箱,和嫁衣放在一起,从此阁楼再没听过瓷器碰撞的声响。
只是每个雨夜,我还是会梦见那棵老槐树。婉娘坐在横枝上绣嫁衣,林小婉蹲在树下捡瓷片,而我站在坟包中间,看着她们的身影在月光里渐渐重叠,最终化作茶杯里那缕永远不散的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