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散修如豺
类别:
玄幻奇幻
作者:
落雪林字数:4543更新时间:25/07/23 18:02:53
冰冷。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的最底层,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狠狠压回。剧痛、饥饿、腐毒的侵蚀、煞毒的反噬、阴风蚀骨的余威…无数种痛苦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林涛残破的灵魂死死缠绕、拖拽,沉向永恒的黑暗。
唯有心口一点微弱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维系着最后一丝生机不灭。
是沉木牌。是鹿皮镜囊紧贴的《引气诀》玉简和那两块灵石散发出的微弱温润。更是…那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滔天恨意与不甘!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沉重的眼皮如同被冰封,挣扎了无数次,才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污浊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倾斜、布满霉斑和蛛网的腐朽屋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劣质酒精的馊臭、汗液油脂的酸腐、排泄物的骚腥、生肉腐烂的腥臊、还有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雾…无数种属于底层挣扎和绝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黑水集特有的“空气”。
他躺在一张冰冷、坚硬、铺着半张破烂草席的泥地上。身下是粗糙的土石,硌得浑身骨头生疼。勉强转动眼球,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低矮、狭窄、如同地穴般的土坯屋子。墙壁是粗糙的夯土,没有任何粉刷,布满了裂缝和不知名的污渍。屋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歪斜、用破木板勉强钉起来的门,缝隙里透进外面昏黄摇曳的光线(似乎是火把或油灯),以及更加嘈杂混乱的声浪——叫骂声、狂笑声、打砸声、痛苦的呻吟、野兽般的嘶吼…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屋内除了他身下这张破席,几乎空无一物。墙角堆着一小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另一角则是一滩早已干涸、颜色发黑的污渍,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和腐臭味。
散修窝棚。黑水集最底层、最混乱、最廉价的“住所”。如同巨大的垃圾堆里勉强刨出的一个勉强能蜷身的坑洞。
林涛试图动一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钻心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右肩断口处的腐毒青斑在沉木牌的镇压下蛰伏,但被强行引动后留下的创伤,如同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右脚踝的伤口更是麻木僵硬,几乎失去了知觉。半边脸颊被腐毒侵蚀过的皮肤紧绷、麻木,传来阵阵灼痛。最要命的是体内,煞毒反噬如同冰针在脏腑间游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腰背撕裂般的剧痛。
他艰难地抬起唯一还算“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摸向心口。鹿皮镜囊还在,紧贴着皮肤,那点苦涩的清香成了唯一的慰藉。《引气诀》玉简和两块灵石也还在。那件灰色的修士袍…他低头看去,袍子依旧裹在身上,只是沾染了大片干涸的墨绿色毒血污迹和灰白色的霜粉,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早已失去了之前的微光,变得灰败破败,如同裹尸布。左臂的骨纹印记在衣袍下灼痛依旧,但似乎被黑水集驳杂混乱的气息所干扰,搏动感不再那么清晰,更像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冰冷的警告。
储物袋…他心中一紧,右手在怀里摸索。还好,那个小小的灰色皮袋还在。他松了口气,这是最后的资源库,虽然打不开,但绝不能丢。
“咳…咳咳…”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牵动全身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咳嗽声在寂静(相对外面)的窝棚里显得格外清晰。
“哟,醒了?”一个沙哑、干涩、如同铁片刮擦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和一丝审视,从门口的方向传来。
林涛猛地转头(动作牵扯得脖颈剧痛),透过昏黄的光线,看到一个身影半倚在歪斜的门框上。
那是一个女人。身形高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粗布袍子,袍子很宽大,却遮不住她骨架的嶙峋。她的脸…林涛只看了一眼,心头便是一凛。
一道巨大的、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从她的左额角斜斜划下,贯穿了左眼,一直延伸到左边的嘴角!那只左眼,完全被疤痕覆盖,只剩下一个凹陷、紧闭的肉缝。仅存的右眼,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鹰隼,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警惕、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光芒。她的头发用一根粗糙的木簪随意挽在脑后,露出线条冷硬、布满风霜痕迹的脸颊。
疤面妇!一个在黑水集最底层挣扎求存、如同孤狼般危险的女人。
林涛没有说话,只是用布满血丝、同样警惕的眼睛回望着她。右手下意识地握紧,触碰到袖子里缠绕的那截冰冷的暗金弓弦残段。在这个地方,任何一丝善意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命挺硬。”疤面妇的独眼在林涛残破的身躯、尤其是右肩空荡荡的袖管和脸上腐毒的痕迹上扫过,声音毫无波澜,“蚀骨风加上那么霸道的腐毒都没要了你的命。沉水沟里漂过来的,像条死狗。老娘正好缺个看窝棚的,顺手把你拖回来了。”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林涛却从她冰冷的独眼中,看不到半分“善心”,只有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冷漠。把他拖回来,恐怕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他可能还有点用处,或者,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东西。
“水…”林涛艰难地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疤面妇独眼微眯,似乎觉得有趣。她没说话,转身从门外拎进来一个黑乎乎的陶罐,里面是半罐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杂质的污水。她随手将陶罐丢在林涛脚边的泥地上,浑浊的水溅起几点泥浆。
“喝吧,黑水集的‘甘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林涛看着那浑浊的水,胃里一阵翻腾。但他太渴了,喉咙如同火烧。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剧烈的动作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他用右手捧起陶罐,强忍着恶心,小口啜饮着那散发着怪味的污水。水入喉,如同刀割,却带来一丝虚弱的清凉。
疤面妇冷眼旁观,如同在看一只垂死的动物舔舐伤口。
就在林涛放下陶罐,喘息着试图积攒一点力气时——
“砰!”
窝棚那歪斜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一脚踹开!破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
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浓烈的劣质酒气和血腥味瞬间充斥了狭小的空间。
前面一个是个身材矮壮、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穿着破烂的皮甲,手里拎着一个空瘪的酒囊,脸色酡红,眼神浑浊狂乱,脚步虚浮。后面跟着一个瘦高个,脸色蜡黄,眼神闪烁,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沾满污泥、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石头——半块下品灵石!
两人显然都喝了不少,浑身散发着暴戾和贪婪的气息。
“疤…疤脸婆!给…给老子滚开!这…这窝棚老子征用了!”络腮胡汉子打着酒嗝,喷着酒气,挥舞着空酒囊,口齿不清地吼道。他浑浊的眼睛扫过角落里的林涛,如同看垃圾般直接忽略,最后死死盯住疤面妇,带着一种酒壮怂人胆的凶狠。
疤面妇身体纹丝未动,依旧半倚在门框内侧的阴影里,仅存的右眼冷冷地看着闯入的两人,如同看着两只闯入狼穴的鬣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瘦高个眼神闪烁,贪婪的目光在林涛身上破烂的修士袍和疤面妇之间游移,最后落在络腮胡身上,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带着煽动的语气:“胡老大,跟这丑婆娘废什么话!她窝棚里还有个半死的残废,肯定藏着好东西!说不定…还有灵石!”他说着,扬了扬手中那半块灵石,眼中贪婪更盛。
络腮胡汉子被酒精和贪婪彻底冲昏了头脑,闻言狞笑一声:“对!好东西!都是老子的!”他猛地将空酒囊砸向疤面妇,同时踉跄着扑向角落里的林涛,布满老茧的大手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汗臭,狠狠抓向林涛胸前!“给老子拿来!”
林涛瞳孔骤缩!他身体残破,根本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肮脏的大手抓来!怀中藏着玉简、灵石、储物袋!一旦被搜出…
就在络腮胡的手即将触碰到林涛胸口的刹那!
一道幽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寒光,毫无征兆地从疤面妇倚靠的阴影中闪现!
快!快到超越了视觉!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子被刺破的闷响!
络腮胡汉子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脸上狰狞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极致的恐惧!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喉咙。
一道极细、极薄、却异常精准的血线,如同用最锋利的刀片划过,出现在他粗壮的脖颈上。血线起初只是一条红线,下一秒,粘稠暗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喷涌而出!
“嗬…嗬嗬…”络腮胡汉子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怪响,双手徒劳地捂住喷血的脖颈,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跪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地。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阴影中的疤面妇,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随即光芒迅速黯淡。
瘦高个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惊呆了!脸上的贪婪和酒意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将手中那半块灵石狠狠砸向疤面妇,同时转身就想夺门而逃!
灵石带着微弱的光芒,划出一道弧线。
阴影中的疤面妇身形如同鬼魅般微微一侧,灵石擦着她的衣角飞过,砸在后面的土墙上,弹落在地。
而瘦高个转身的动作只做到一半!
那道幽冷的寒光再次闪现!这一次,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掠过瘦高个刚刚扬起、试图抓住门框稳住身形的左手手腕!
“啊——!!!”
凄厉的惨嚎划破窝棚!一只沾满污泥、还紧紧攥着半截衣袖的断手,伴随着喷溅的血雨,啪嗒一声掉落在泥地上!断口处光滑如镜!
瘦高个抱着狂喷鲜血的断腕,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在地上翻滚哀嚎,剧痛和恐惧让他彻底崩溃。
疤面妇如同什么都没发生,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只有半尺长、通体黝黑、毫无光泽、刃口却薄得近乎透明的奇异短匕。匕身滴血不沾。
她走到络腮胡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旁,看也没看那喷涌的鲜血和逐渐扩散的血泊,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自然地从尸体腰间扯下另一个同样干瘪的皮囊,掂了掂,又俯身捡起地上那半块沾血的灵石,用衣角随意擦了擦,塞进自己怀里。
然后,她走到还在哀嚎打滚的瘦高个面前,冰冷的独眼俯视着他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吵死了。”疤面妇沙哑的声音如同寒冰。
短匕再次举起。
“不…不要…饶命…灵石…都给你…”瘦高个涕泪横流,断腕的剧痛和死亡的恐惧让他语无伦次。
寒光落下,精准地刺入瘦高个的心脏。
哀嚎声戛然而止。瘦高个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瘫软不动,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绝望和不解。
疤面妇拔出短匕,依旧滴血不沾。她看也没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和蔓延的血泊,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两只聒噪的苍蝇。她走到那半块掉落的灵石旁,弯腰捡起,同样擦干净收起。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冰冷的独眼转向角落里的林涛。
林涛从头到尾,如同被冻僵般,目睹了这电光火石、却又血腥冷酷到极致的一幕。他身体僵硬,右手死死攥着袖中的弓弦残段,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冷汗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不是为了那两条人命——在黑水集,这种杀戮如同呼吸般自然。而是为了疤面妇那鬼魅般的身手,那精准、冷酷、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还有那把短匕…那绝不是凡铁!那是一种纯粹的、只为杀戮而生的凶器!
这个疤面妇,绝对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比刚才那两个醉鬼散修危险百倍!她把自己拖回来,绝非好心!
疤面妇的独眼在林涛惨白却强自镇定的脸上扫过,又落在他紧握的右手上,似乎能穿透衣袖看到那截弓弦。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道贯穿左脸的疤痕随之扭曲,形成一个诡异而冰冷的弧度。
“看到了?”她沙哑的声音打破了窝棚里浓郁的血腥死寂,“黑水集,就是这样。想活,要么够狠,要么…够有用。”
她踢开挡路的尸体,走到林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的独眼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你身上的腐毒,很特别。引动它,需要代价,但用好了…是把不错的刀。”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林涛褴褛的衣袍,看到他体内盘踞的腐毒和沉木牌,“老娘救了你一次,还给你个窝棚躲风头。现在,该你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了。”
她枯瘦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巴掌大小、边缘磨损得厉害的薄册子。册子封面是某种坚韧的兽皮,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写着四个大字——《金石初解》。
她将册子在林涛眼前晃了晃,冰冷的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想要活命,想在这黑水集站住脚?先学会怎么辨别‘石头’吧。尤其是…能要人命的那种。”疤面妇的声音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比如,你身上带着的那种…黑星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