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界碑蚀骨风

    裹着追影使的灰色劲装，残躯的剧痛似乎被坚韧的布料隔绝了一丝，灵石温润的灵气透过掌心，如涓涓细流，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和意志。林涛沿着黑水河支流荒凉的滩涂，一路向下游跋涉。河岸的景色越发荒芜，黑色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裸露的河床布满龟裂的缝隙，散发着淡淡的硫磺和腐朽气息。天空的铅云依旧低垂，不见日光，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

    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松软的淤泥逐渐被一种粘稠、泛着油光的黑色泥沼取代，每一步踏下，都深陷其中，发出“噗嗤”的闷响，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将人拽入无底深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殖质恶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气。这就是“黑泥沼”的边缘了。

    沉木牌紧贴心口，散发着温和的镇压之力，勉强抵御着那甜腥瘴气的侵蚀。林涛不敢大意，将衣领竖得更高，用布条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警惕的眼睛。他尽量挑选相对坚实、有黑色怪石露出的地方落脚，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即便如此，残废的身躯依旧让他步履维艰，右脚踝的伤口在泥沼的浸泡下隐隐作痛，青斑腐毒在沉木牌的压制下蛰伏，却如同毒蛇般窥伺。

    左臂骨纹印记的灼痛，在踏入黑泥沼范围后，似乎被某种环境的力量干扰，变得时强时弱，如同信号不良。这并未让林涛感到轻松，反而更加警惕。锁魂殿的手段诡异莫测，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追踪？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越发昏暗。前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模糊的阴影。那阴影并非山峦，而是一片由无数低矮、杂乱、歪歪扭扭的棚屋、石屋和巨大兽骨搭建的聚居地轮廓。污浊的炊烟（如果那能称之为炊烟）如同扭曲的灰色巨蟒，从聚居地的各个角落升起，融入低垂的铅云。空气中那股甜腥的瘴气中，开始混杂着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气味：劣质酒精的刺鼻、生肉腐烂的腥臊、铁器生锈的金属味、还有…无数绝望、贪婪、暴戾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属于混乱之地的独特“味道”。

    黑水集！近在眼前！

    然而，通往这片混乱之地的最后一道屏障，却并非坦途。

    一道巨大的、饱经风霜的黑色石碑，如同断裂的巨剑，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泥沼与黑水集聚居地之间一片相对干燥的乱石滩上。石碑高达三丈，通体漆黑如墨，不知是何材质，表面布满了刀砍斧凿、风沙侵蚀的痕迹。石碑顶端，两个巨大的、仿佛用鲜血书写后又凝固了千年的暗红色古篆大字，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依旧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凶戾与警告：

    **界碑！**

    这就是黑水集的界碑！踏入此碑之后，便是法外之地，生死由命！

    而此刻，真正让林涛停下脚步、浑身汗毛倒竖的，并非界碑本身的威压，而是环绕着界碑、在乱石滩上肆意穿梭呼啸的——风！

    那不是寻常的风。

    那是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如同灰色绸带般在乱石间扭曲盘旋的诡异气流！它们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刺骨的阴寒，所过之处，地面裸露的黑色岩石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灰白色霜花！空气中弥漫的甜腥瘴气一旦被这灰色气流卷入，瞬间就消散无踪，仿佛被彻底“冻结”、“净化”！

    蚀骨阴风！

    林涛本能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险！这风…能蚀骨销魂！他亲眼看到一只误入界碑范围的、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被一缕灰色气流擦过。那甲虫坚硬的外壳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灰白脆弱，紧接着整个虫躯如同沙雕般崩解，化作一蓬细密的灰白色粉末，被阴风卷走，不留半点痕迹！

    好可怕的阴风！这简直是天然的屏障和绞肉机！

    界碑附近并非无人。一些穿着破烂、气息驳杂、眼神警惕而贪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乱石滩边缘的阴影里徘徊。他们是黑水集最底层的“引路人”或“观察者”，也是伺机而动的豺狼。他们似乎掌握着某种规律或拥有特殊的物品，能够避开阴风最密集的区域，或者利用短暂的间隙快速通过。

    林涛看到，一个身材干瘦、裹着破烂兽皮的老者，手中握着一块散发着微弱黄光的骨头，看准阴风流窜的间隙，身形如同灵猴般几个起落，险之又险地穿过了界碑。还有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里、看不清面目的身影，脚下踩着一双闪烁着微弱符文的草鞋，步履如飞，直接踏着阴风相对稀薄的地带冲了过去，阴风触及他身周便被无形的力量排开。

    显然，想通过这界碑阴风带，要么有特殊的方法或物品，要么…就要靠运气和速度硬闯！

    林涛低头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身躯。速度？他现在的状态，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特殊物品？他只有沉木牌、镜囊、玉简、灵石和那件抢来的修士袍。

    灵石…或许能提供一些能量？修士袍…材质坚韧，或许能抵挡片刻？

    就在他踌躇之时，左臂骨纹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穿透遥远的距离，锁定了他的位置！

    追兵！锁魂殿的人追近了！不能再等了！

    林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充满瘴气），将手中那块灵石攥得更紧，汲取着其中精纯的灵气，强行压榨出身体里最后的力量。他看准前方一处阴风刚刚掠过的区域，那里暂时形成了一条相对狭窄的“安全”通道！

    就是现在！

    他猛地发力，拖着残躯，朝着那条通道亡命冲去！

    然而，他低估了阴风的诡异和自身状态的糟糕！

    就在他冲入通道，距离界碑还有十几丈距离时！

    “呜——！”

    一股比之前粗壮数倍、颜色深灰如墨的蚀骨阴风，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块巨石的缝隙中狂涌而出！如同一条潜伏的毒龙，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将他笼罩！

    “嘶——！”

    林涛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瞬间穿透了身上那件坚韧的修士袍！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同时刺入了他的骨髓！血液似乎都要凝固！更可怕的是，这股阴风带着一股强大的侵蚀之力，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护体气血（尽管微弱）和修士袍本身的微弱灵光！

    修士袍表面瞬间浮现出细密的灰色霜花，坚韧的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涛裸露在外的脸颊和右手，皮肤瞬间变得青白麻木，如同覆盖了一层冰壳！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怀中紧贴的鹿皮镜囊和《引气诀》玉简，竟在这阴风的侵蚀下微微震颤，似乎要被强行剥离！

    而左臂骨纹印记，在阴风的刺激下，惨白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不好！”林涛心中警兆狂鸣！他拼命调动沉木牌的守护之力，同时将灵石中汲取的灵气疯狂注入修士袍，试图抵抗这股可怕的侵蚀！

    沉木牌嗡鸣，一股暖流护住心脉和镜囊玉简。修士袍得到灵气注入，灰光微闪，勉强抵御着阴风的进一步侵蚀，但表面的霜花依旧在蔓延。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

    “嘿嘿，新来的肥羊？还是被追杀的丧家犬？”一个沙哑、油滑、带着毫不掩饰贪婪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从侧前方一块巨石的阴影后响起！

    紧接着，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窜出，呈品字形拦在了林涛前方！正是之前那些在界碑附近徘徊的散修！

    为首一人，是个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瞎了一只眼的独眼龙，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闪烁着豺狼般的凶光，手里拎着一把锈迹斑斑、却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厚背砍刀。他贪婪地盯着林涛身上那件明显不凡的灰色修士袍，尤其是在阴风中依旧散发着微光的布料。

    左侧是个尖嘴猴腮、身形佝偻的瘦子，手里把玩着两把淬着幽蓝毒光的匕首，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断在林涛空荡荡的右袖管和苍白虚弱的脸上扫视，最后定格在他紧攥灵石的右手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右侧则是个沉默寡言、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光着上身，肌肉虬结，布满了陈年的伤疤，手里拎着一根碗口粗、布满尖刺的狼牙棒，眼神如同看死人般盯着林涛。

    “小子，这‘蚀骨阴风’的滋味不好受吧？”独眼龙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看你这样子，怕是撑不过下一阵风了！识相的，把身上这件袍子，还有你手里的好东西，乖乖交出来！爷几个发发善心，指条活路给你走！否则…”他掂了掂手中的砍刀，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跟他废什么话！一个残废，宰了扒光就是！”尖嘴猴腮的瘦子不耐烦地催促，手中的毒匕闪烁着幽光。

    那铁塔般的壮汉更是直接踏前一步，狼牙棒带起恶风，封死了林涛侧移的空间。三人配合默契，显然做惯了这种趁火打劫、杀人越货的勾当！

    前有豺狼拦路，后有蚀骨阴风再次凝聚！左臂骨纹灼痛刺骨，追兵随时可能降临！

    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

    林涛的心沉到了谷底。硬拼？以他现在的状态，面对三个气息凶悍（虽然驳杂）、经验老道的亡命徒，无异于自杀！交出东西？修士袍和灵石是他仅存的依仗，交出就是任人宰割！

    怎么办？！

    就在独眼龙狞笑着逼近，瘦子的毒匕蓄势待发，壮汉的狼牙棒高高扬起的刹那！

    林涛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瞥见脚下被阴风冻结、覆盖着灰白霜花的地面！一个疯狂到极致、却又可能是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

    诈死！用腐毒！

    他体内盘踞的青斑腐毒，其霸道的腐蚀和湮灭气息，与这蚀骨阴风的死寂冰冷，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混淆？

    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独眼龙砍刀劈下的瞬间，在瘦子毒匕刺出的刹那，在壮汉狼牙棒砸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林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血光！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

    “呃啊——！！！”

    同时，他用尽最后的意志和力气，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沾满污泥、指骨碎裂的左手（一直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猛地探出！五指张开，并非攻击拦路者，而是狠狠抓向自己右肩断口下方、被沉木牌压制着的腐毒青斑！

    “噗嗤！”

    指甲深深抠入皮肉！剧痛刺激下，他强行引动了沉木牌镇压下的腐毒！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极致腐烂、湮灭和污秽气息的墨绿色毒烟，混合着暗红色的污血，猛地从他抠破的伤口处爆发出来！

    毒烟迅速弥漫，将他整个头脸笼罩！他那张本就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如纸的脸，在墨绿毒烟和污血的覆盖下，瞬间变得青黑肿胀，皮肉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滋滋作响，冒出恶臭的青烟！双眼翻白，口鼻中溢出粘稠的墨绿泡沫！

    更骇人的是，这股浓烈的腐毒气息爆发开，竟与周围再次凝聚的蚀骨阴风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阴风的灰色气流仿佛被这污秽的腐毒吸引、污染，变得更加混乱、更加狂暴，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卷起地上的灰白霜粉，形成一股小型的灰绿毒气旋风，将林涛彻底包裹！

    “卧槽！什么鬼东西！”独眼龙劈下的砍刀硬生生顿住，被扑面而来的恶臭毒烟熏得连连后退，独眼中充满了惊骇！

    “毒！好霸道的腐毒！”瘦子尖叫着收回毒匕，捂住口鼻，眼中满是忌惮。

    “晦气！”壮汉也皱着眉头，狼牙棒垂下，看着那被灰绿毒气旋风包裹、脸面青黑肿胀、气息瞬间微弱到近乎消失的人影，啐了一口，“妈的，还没动手就自己毒发了？这毒…沾上怕是麻烦！”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退意。黑水集外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为一个明显中了剧毒、眼看就要毙命、身上可能还带着麻烦毒物的残废冒险，不值当！尤其那股腐毒气息，让他们本能地感到危险。

    “妈的，算这小子走运！死快点！”独眼龙骂骂咧咧，又贪婪地看了一眼那件在毒烟中依旧轮廓可见的修士袍，最终还是忌惮那恐怖的腐毒，不甘心地挥了挥手，“走！别沾上晦气！”

    三人如同躲避瘟疫，迅速后退，隐入乱石阴影，很快消失不见。

    而此刻，被灰绿毒气旋风包裹的林涛，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强行引动腐毒带来的反噬远超想象！剧烈的腐蚀剧痛从右肩伤口蔓延至半边脸颊，沉木牌疯狂嗡鸣，勉强护住心脉和大脑不被彻底腐蚀。灵石散发的灵气被大量消耗，用来抵御腐毒对自身的侵蚀。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他成功了，成功吓退了豺狼，但代价…可能是自己的命！

    蚀骨阴风依旧在身周呼啸，与腐毒相互侵蚀，发出滋滋的异响。界碑那巨大的黑色阴影，就在前方不远。

    不能倒在这里！倒下就是死！

    林涛残存的意志在剧毒和阴风的撕扯中发出无声的咆哮！他凭借着沉木牌护住的最后一丝清明，凭借着对生的渴望，凭借着对仇敌的刻骨恨意，如同行尸走肉般，拖着被腐毒侵蚀、被阴风冻结的残躯，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那巨大的黑色界碑挪去！

    每一步，都在覆盖着灰白霜花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墨绿色、散发着恶臭的脚印。他的脸青黑肿胀，如同厉鬼，裸露的右手皮肤布满冻疮和腐蚀的痕迹，左臂骨纹在衣袍下灼痛依旧。

    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他染着墨绿污血的手掌，触碰到了那冰冷、粗糙、仿佛凝聚了无数亡魂哀嚎的黑色界碑碑体。

    一股无形的、混乱而驳杂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如同投入了滚沸的油锅。那是无数暴戾、贪婪、绝望、疯狂意念的集合体，是黑水集这片法外之地的“意志”！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摔倒在界碑之下、黑水集污秽而混乱的土地上。

    唯有那件沾染着墨绿毒血和灰白霜花的灰色修士袍，在污浊的风中微微飘动，如同残破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