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寒门魁首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笨笨的古月字数:2630更新时间:25/07/24 23:45:59
    日头西斜,将考棚的影子拉得老长。

    石头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略显歪扭却密密麻麻写满的答卷,尤其是那篇倾注了他对田亩、对农人所有理解和期望的策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时辰到!停笔!”

    监考官洪亮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考棚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被收拢的哗啦声。

    学子们依次走出了考棚,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试题。

    周朴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这些从考场中走出的年轻面孔。

    “诸生辛苦了!”周朴朗声道,

    “无论结果如何,今日你们能坐在这里,以笔墨论道,以才智争锋,本身便是陛下新政之功!

    便是尔等挣脱枷锁之始!

    试卷将糊名校阅,陛下将亲阅优等之卷!望诸生静候佳音!”

    听到“陛下亲阅”四个字,学子们眼中瞬间爆发出激动之色。

    数日后,弘文馆阅卷房。

    烛火通明,彻夜不熄。

    数十名由弘文馆博士、国子监抽调的大儒,以及吏部、户部的精干吏员组成的阅卷队伍,正在紧张地忙碌着。

    一份份糊名的试卷被摊开,评阅,批注,争论声、赞叹声、叹息声不时响起。

    一份策论试卷被单独挑出,放在了阅卷官之首,周朴的面前。

    试卷上的字迹不算工整,甚至有些歪扭,但行文质朴,情感真挚,对田亩清丈中可能出现的弊端、对如何真正保障底层农人利益、对新政如何“安民”才能真正“富国”,提出了极为接地气且不乏灼见的看法。

    “这孩子虽然文采稍微差了点,但他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且精准地指出了当下的问题。

    如果不是深深了解农民种地的艰辛困苦,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一位老吏员抚须叹道。

    “说得好!他论述的‘重新丈量土地并非是为了抢夺富人的财产,实际上是为了均衡贫富、安定民心,民心安定了,国家的根基才能稳固’,这话说得太贴合新政的核心要义了!”

    另一位博士点头称赞道。

    周朴仔细阅读着,眼中异彩连连。

    他提起朱笔,在卷首慎重地画了一个代表“上上”的圆圈。

    太极殿,御书房。

    最终评定为优等的十份试卷,被整齐地呈放在李承乾的御案之上。

    最上面一份,正是那份字迹歪扭却力透纸背的策论。

    李承乾拿起那份试卷,目光扫过那质朴甚至略显粗陋的文字。他看得不快,却异常专注。

    当看到文中直指地方胥吏可能借清丈之机盘剥小民、提出“丈量需有农兵卫或寒门里正监督,并张榜公示,许民申诉”的具体建议时,他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当看到那句“陛下以刀兵开道,吾辈寒门当以心血守成,使新政之惠,如涓涓细流,泽被荒野最微末之草芥”时,李承乾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容。

    他提起朱砂御笔,在试卷的空白处,缓缓写下四个大字:

    “擢为甲等”

    他将这份试卷放在最上面,对侍立的内侍淡淡吩咐道:

    “宣弘文馆周朴,及此次大考前十名学子,三日后,太极殿觐见。

    朕,要见见这些帝国的种子。”

    内侍躬身领命。

    三日后,寅时刚过,醴泉坊通往皇城的朱雀大街上,已有十名青衿学子,在周朴的带领下,踏着薄霜,沉默地朝太极宫前行着。

    周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学子们紧张的情绪,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

    “各位学子,抬起头来!挺起胸膛!

    陛下召见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的家世门第,而是因为你们肚子里的学问、心里的志向!

    记住弘文馆门前那四个字 —— 任重道远!

    今天,就是你们扛起这份‘责任’的第一步!”

    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广场,太极殿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宣——弘文馆大学院博士周朴,及甲等前十学子——觐见——!”

    内侍那高声的唱喏声陡然响起。

    石头跟在周朴身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过了那道高及膝盖的门槛。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只是在感觉到大殿之中两边都站满了人。

    他死死咬着牙,学着前面周朴和同窗的样子,深深躬下身去,跟着周朴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那句练习了无数遍的话:

    “草......草民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李承乾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站了起来。

    “周卿,”

    李承乾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周朴,

    “这次大考,优秀的答卷朕已经看过了。

    贫寒人家的子弟里,也有杰出的人才。你们传授学业的功劳,朕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陛下天恩浩荡,开此新学之门,方使璞玉得现天光。臣等唯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周朴赶忙躬身应道。

    李承乾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那十个垂首肃立的青衿身影,最终,落在了站在靠前位置、身形最为魁梧、皮肤最为黝黑的石头身上。

    “你,”

    李承乾的手指,隔着遥远的距离,虚点了石头一下,

    “便是那份论‘田亩清丈与安民富国’策论的作者?”

    “是......是草民!”

    石头哆嗦的说道。

    “草民......石头!策论是草民所写!”

    这句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的。

    阶下文武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或低语,显然对这个粗鄙的名字和失态的应答感到不屑。

    李承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是继续问道:

    “你在策论里说,‘丈量土地时,需要有农兵卫或者出身贫寒的里正来监督,并且要把结果张榜公示,允许百姓申诉’。

    这个办法是什么意思?又凭什么能安定民心呢?”

    “回陛下!草民见过官差丈量田亩!

    那些穿绸缎的官差老爷,拿着尺子,说多少就是多少!

    主家的田,量得松,田埂都算进去!

    穷苦人家的田,量得紧,边角旮旯都不算!

    那尺子不是量地的尺子,是......是吸血的管子!”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想说的说了出来。

    “草民以为,让农兵卫的人去看着。

    农兵卫的兄弟,自己就是种地的,知道田埂该算多少。

    知道边角地也是命根子。

    还有李茂那样的里正,是咱寒门自己人,知道穷人的苦。

    让他们看着,让主家和佃户都在场,量完了,把数字贴在村口大树上。

    谁觉得不公,就去县衙告!衙门得管!

    这样主家不敢太欺负人,官差不敢太黑心,穷苦人才觉得这清丈,是朝廷给的活路,不是催命的符!”

    李承乾静静的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你叫石头?”

    “是......是草民贱名。”

    石头这才想起自己的失态,脸涨得通红,慌忙垂下头。

    “石,生于大地,坚而朴。”

    李承乾笑着说道,

    “朕的新政,便需要扎根于泥土的坚石!

    你所言监督、公示、申诉三策,虽质朴,却切中肯綮。

    吏部、户部,将此议纳入清丈细则,颁行天下!”

    “臣遵旨!”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急忙出列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