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千军万马
类别:
玄幻奇幻
作者:
木香台字数:3992更新时间:25/06/16 08:34:28
苏知知一行人方才还在营帐内看从京城来的回信。
这会儿出来,就是因为斥候来禀报,说他们后方出现了一批人。
不像是军队,但也不像是普通的百姓和商队,但他们运了很多货,不知道是不是粮食。
伍瑛娘等人一听,就立刻出来查看了。
等他们出来看的时候,苏知知已经远远地望见了一面在风中飘的旗。
纯黑纯黑的旗。
在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原野中,格外显眼。
“是黑山军!”
其他眼力好的人也看见了,纷纷叫起来。
秦啸、魏大栓还有秦老头这种眼力已经不太好的,只能使劲眯眼看,隐约看见了空中一个晃荡的小黑点,于是也高兴起来。
那一群人走近了。
秦老头不眯眼睛了,骑马迎上去。
苏知知也跨上马奔去。
对面走在最前的,竟然是白须飘飘的紫玄长老。
“死老头,你怎么来这了?”秦老头凑上去问。
紫玄长老挑眉一挑,拔剑就朝着秦老头挥了一下:
“就兴你这个死老头来,不兴我来?我是帮阿澈的。”
在紫玄长老身边的白月和白无铅赶紧出声道:
“两位前辈先别打,正事为重。”
苏知知许久未见他们,高兴地喊:
“紫玄长老,白姨、白叔!”
紫玄长老还有白月、白无铅都愣了一下。
四五年没见,一下子都认不出窜了个子的知知了。
等进了军营,白月才拉着苏知知好好端详,连声道:
“知知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伍瑛娘问:“怎么是你们送粮草来?”
紫玄长老:“这等大事,自然是得我们来。”
岭南那边听说西北有紧急军情时,顾景和宋平就立刻开始又一轮的粮草准备。
他们这几年,别的功绩不敢说,就是屯粮屯的足足的。
去西北的援军离开京城没多久,新一批粮草也从岭南发出了。
黑匪山那些剩下的江湖高手听说之前的村民们都一起去西北了,知道这次粮草紧急,于是自告奋勇押送粮草。
把粮草送到了,他们还能上战场帮一把。
“阿爹!”阿古力扑进一个中年男子怀里。
大家注意到,粮草队中还有一批克兹族打扮的人。
克兹族人也都涌上去问怎么回事。
一番交谈后得知,往南去买粮食的那一批克兹族人,刚出去的时候一直没买到粮食。
继续往南走的时候就遇到了押送粮草的紫玄长老一行人。
听说这批粮草是要送往西北的,于是克兹族人就一起跟着回来了。
军营上下都感叹,这时机真是赶得巧。
当晚,军营内饱餐一顿。
士气振奋的时候,做什么都更有力气。
次日下午,在军营士兵和克兹族人的合力下,裕函关终于可以通行了。
可道路刚清出来,大军还没过,裕函关北面先涌出来一大群人。
那些是住在关外的百姓,一个个都神情疲惫焦灼地跑出来。
人群中,还夹杂着一行神色仓惶的克兹族人。
克兹族的长者先是高兴,去北边的族人也回来了,但看见他们面色不好,心又沉下来:
“怎么了?没换到粮食也没事,我们有粮食了。”
他们摇头,卸下了身上的包袱,喉间喘着粗气:
“不、不是粮食的问题,但是关外全乱了!”
“胡人攻入边境几日了,西北军不知道还能不能撑下去,那边人能跑的都跑了!”
……
七日。
薛家军苦战到了第七日。
第七日又下了雪,风比前六日更冷。
薛家军死了很多将士,胡人也死了很多将士。
但胡人兵力依旧超过薛家军。
这七日中,他们也不想只是硬扛,也撤到不同区域,有过短暂的休息时间来进食和浅眠。
可胡人不惜代价,穷追不舍,屡次力图围困薛家军,不断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残旗在风中颤抖,被血染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图案。
锵!
薛玉成的剑挡开胡人挥来的狼牙棒。
他用足了力气,可动作却明显比之前慢了。
他也很累了。
作为主帅,他一直是敌方集中攻击的最主要目标。
胡人军队中,先前躲在后面的赫连乌沁指挥着人连番向薛玉成发箭。
薛玉成连连避闪,但还是被箭刺中了左肩和右腿
他拄着剑,单膝跪在在雪地上,箭伤汩汩冒着热血,滴落的血迹将脚下的积雪融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小坑。
“爹!”
“将军!”
薛澈、云靳等人看见了,语气分外焦急。
云靳想过来,但一时脱不开身,他被图木索缠住了。
薛澈斩断了两个胡人士兵的手臂,然后飞扑过来:
“爹,我在!”
薛澈站在薛玉成身前,帮着他挡开面前的箭羽和刀枪。
少年的银甲已经满是伤痕,手上不知何时蹭破了一大块皮,已经不流血了。
他站在父亲身前,挡下所有攻击。
紫霄剑法很厉害,很威风,但是这一刻少年并不威风,他打得很吃力。
耗费了太多体力,每挥出一剑都必须竭尽全力,使力时龇牙咧嘴,看着凶且狼狈。
薛玉成撑着剑强行站起。
战场上,站不起来的话,那么就再也不会有站起来的机会。
“澈儿,你和阿靳走。我和张副将在这里断后。”薛玉成控制着受伤发颤的右腿,对敌人挥出一剑。
薛澈头也不回:“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薛玉成怒吼:“走,本将命令你走!”
薛澈不回应,继续厮杀的动作很明显地表达了意思。
他不走。
他若抛下父亲,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怎么可能只顾自己离开?
他还年少,一身血性,宁死不会丢下父亲和军中的兄弟们。
风雪中,少年的背脊直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
“澈儿,你……”
薛玉成看着挡在身前的儿子,眼中露出一丝苦涩。
刀光剑影中,身前少年的影子和二十多年前的画面重合。
儿子挡在他身前,一如当年他在死去的兄长面前大哭着挡开所有的刀剑。
是了。
当初的自己连兄长的遗体都想护着,儿子又怎么可能会这时候离开?
大雪纷飞,每一片飘下的雪都是苦的。
雪花落在薛澈的额角,下一瞬,胡人的狼牙棒砸向那片雪花。
薛澈仓促避闪,额角的雪花顷刻间被涌出鲜血融化。
呲——
薛澈手中的剑贯穿了那胡人的喉咙。
而他的额角也被狼牙棒擦过,温热的血顺着少年的下颌线滴落,在雪地上绽得触目惊心。
寒风割过,额角的伤口更疼了。
可疼的地方不止额角,还有身上其他受伤的地方。
说不清是哪个位置,只觉得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沉重,没有一处不疼。
可他其实从小不是一个怕疼的孩子。
他小时候虽然体弱,但是受伤的时候也绝不哭闹。
他练剑法的时候,和知知追着打闹的时候,总免不了受伤的时候。
可他身上没留过疤,算是黑匪山上最白净的孩子。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
在某些时候想起些毫无关联的记忆。
在这样漫天风雪,厮杀不已的时候,薛澈脑中居然会闪过以前在黑匪山的画面。
秦爷爷曾经开玩笑说他以后肯定会长成个大美人。
现在,他能感觉到头上那道伤口横贯额头,皮肉外翻,恐怕要留疤了。
薛澈嘴角牵起一个很浅很浅的苦笑。
他长不成大美人了。
如果秦爷爷和知知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会吓一跳吧。
也不知道,等他们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像地上那些残尸一样,只剩下半个身子,连面容都被踩踏模糊……
“啊——”
斩尽了一批胡人,下一批胡人如浪潮般又扑上来。
无数把带血的弯刀在空中立起。
寒光刺目,刺得薛澈眼睛也开始疼。
他几乎睁不开眼了。
他的身体凭着本能在抵挡。
他感觉到刀刃刺进他的小腿,刺进他的手臂,刺进他的腹……
天旋地转。
他倒了下去,意识却还很清晰。
听说,当年伯父在战场上身中九刀而亡。
他只中了几刀,就很疼了,那伯父死前,一定更疼。
可是伯父那么疼也还撑住了自己的身体,直到尸体僵硬也没有倒下。
薛澈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伯父和爹都差远了,就这样倒下来了。
他练了七八年的剑,以为一剑可当百万师。
是他太天真了啊……
倒下的时候,薛澈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
“澈儿!”
“澈儿!”
薛玉成看见儿子倒下,瞳孔骤缩,忽然爆发出一股蛮力,将身边的胡人斩尽。
云靳和张副将此时也得以脱身,到这边来护着。
薛玉成目眦尽裂,眼中滚下血泪来:
“澈儿,澈儿!”
薛澈却没掉泪,从喉间挤出字眼:
“爹……我在……爹,不哭……”
眼前的一片模糊成血红色。
薛玉成在泣血,像当年那个守在兄长前的孩子一样痛哭。
他这一瞬后悔了。
他不该让澈儿来西北。
西北夺走了薛家祖祖辈辈的性命。
二十多年前,他亲手抱着兄长凉下的尸体。
而今,他仍旧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的却是儿子。
血泪落下,与衣襟上的血与雪融成一片。
这大概就是天意。
让薛家军的困境一次次地重复。
在等不到援军的绝望中永远阖上眼。
天要亡他们薛家。
天意……天意……
薛玉成嘴角溢出血来。
风雪模糊他的眼睛,他的眼也要睁不开了。
再次涌上来的胡人举起刀剑要砍下——
咻——!
一支白羽箭穿风破雪,刺破胡人的咽喉。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无数支箭。
箭雨撕开风雪。
胡人在刹那间纷纷倒下。
薛玉成转头看去。
躺在地上的薛澈也扭过头。
嘹亮声音从苍茫原野上传来:
“胡人小儿,胆敢犯我大齐疆土,戮我将士!”
“今日就叫你们有来无回!"
地平线涌出一大片阴影,数面大旗招展。
雪停了。
云破日出,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了望不到尽头的援军兵马。
无数铁骑踏雪而来,碎雪飞溅。
整片雪域在震动。
千军万马,气吞山河。
将士们含着血,笑出了泪。
他们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