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献给天上的明媚婵娟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凡峥字数:2834更新时间:25/06/22 10:48:22
    思霓看着少婵微笑,一副我知道你知道的神情。

    少嫆低呼又忙着掩上嘴,谨慎地瞅了少婵一眼,碰碰少姝的胳膊肘:“三伯母说的是豫章徐家哎。”

    少姝也反应过来,正是与大姐姐定下亲事的徐家,她一早听人讲过,徐孺子先生是少婵未来夫君的高祖。

    (徐孺子:徐穉(97--168),穉同“稚”,字孺子,东汉豫章南昌人。汉室衰微时,高蹈远引,隐居故乡。徐孺子三举茂才,四察孝廉,五辟宰辅,因看清朝廷黑暗,深知大树将倒非一人一绳能系,因而拒绝出仕,是徐氏南南州(古时,徐氏自徐州南迁至浙江一带史称北南州,自浙江迁豫章一带史称南南州)的杰出代表,世称“南州高士”(郭林宗语,出自《后汉书·徐稚传》),他学问渊博,精通经学,还擅长七纬,变易,风角,星官,算历,河图等。陈蕃为豫章太守时,素不接待宾客,独为他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后世以“悬榻”比喻礼待贤士。(悬榻典故见《世说新语》与《后汉书》))

    子默仍在追问:“三伯母给我们讲讲啊。”

    “说起来,那是先生九岁上的事情。”

    “哇,高士不同凡响,小时候已是不一样的小孩子。”

    “说的是他九岁那年,在皎洁月光下嬉戏,旁边有个大人在望月之际发出感叹:‘如果月亮中什么都没有,那会该更明亮吧?’,对了,你们会有类似的想法吗?”思霓讲了一段,旋即停下,望着坐旁几张年轻面庞,饶有兴味地提问。

    “要追究月亮里有什么,”少嫆举头望月,左摇右晃地第一个开腔,“我记得从前也屡次问过大人们,得到的回答也是大差不差的,都指那当中恒常变化的阴影部分,是月宫中的玉兔和蟾蜍在恪守各自的职责。”

    “为此我也翻过一些书,”少婵也细细道来自己寻索探求了一番的成果,“最早的月母叫做常羲,《山海经》里有月母给十二个月亮洗澡的情形,战国时《归藏》才开始说,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而《淮南子·览冥训》则有了更完善的情节,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羿妻姮娥窃奔月,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姮娥就是嫦娥,以姮嫦来称呼阴晴圆缺循环往复的月亮,莫不是因为古人早就发现了月中‘恒常’而在的阴影?”

    她惊喜地发觉,何止是高士,连姐妹们在内,逢晴空之夜,一概会做出相同的举止(痴痴地抬头望月),生出相同的疑惑(一遍遍问月里有什么),少姝感觉相当的亲切,不觉莞尔称是:“是呀,到《灵宪》里时也有记载,蟾蜍是嫦娥的化身。然而,我实不喜那样设想,且坚决以为,那银盘里头飘渺多端的阴影,是嫦娥一对曲折灵动的广袖才对,嗯,她一边喝着醇香醉人的桂花酒,一边向世人展现她炫目曼妙的舞姿。”

    (《灵宪》:东汉天文学家张衡所写的天文学著作,被后世认为是中国和世界天文学史上的不朽名著,所反映的科学水平是当时世界的最高水平。)

    嫦娥是仙气动人的婵娟,蟾蜍则是形貌丑陋的蛤蟆,在少姝看来,二者当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没有办法扯到一起,但在上古至今的传说中,他们确实是互为变身的关系。

    虽然姐姐的想象让子默觉得很可爱,但他还是转回了广为大众接受的看法:“《五经通议》上面说,玉兔和蟾蜍,它们一起在月亮上,蟾蜍本是阴性,而玉兔则属阳性,二者共同发亮,可见,阴是从阳中生发出来的,或者说没有蟾蜍,月亮发出的光会更亮?”

    (《五经通义》:西汉刘向的著作。刘向,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楚辞》和《战国策》由他整理编定。宋王应麟《玉海·艺文拟序》:“刘向辨章旧闻,则有《五经通义》。通义者,汉五经课试之学也。”在魏晋时,《五经通义》应该也是攻读经学的必读书目。 )

    看来大家已然取得共识,于是更加好奇徐孺子的答案,等着听思霓往下讲。

    “彼时的徐孺子先生却答不然,就像人的眼中有瞳仁,没有它,眼睛一定不会明亮。”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出来,众人面面想觑,场面安静了好一瞬。

    接着,一个个脸上露出了钦佩赞服之色。

    “多么巧妙的比方。”

    “世上确有天赋异禀这回事。”

    “他这么一说,不但回答了问题,而且还让大家体会到阴阳相生的道理。”

    “才九岁,居然想得到,月的明亮与否并不仅仅取决于其中是否有物,更重要的是,有些部分对于整体功用的施展是不可或缺的,这种思索的方法更有深度,也更可贵。”少婵最后这样说。

    她向往的神情落在眼里,石生始终无言,不过整张脸却焕发出神采,好似眼睛都在笑。

    (徐孺子赏月:出自《世说新语·言语》,书里记载了徐孺子九岁时的一次机智对答,原文是: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

    “子献哥哥说石兄唱诵的功夫很是了得呢。”少嫆笑嘻嘻。

    “真的吗?”少姝十分配合。

    “不是我显摆,此情此景我早就想引亢高歌了,就怕没人想听。”心情益发好了,石生放胆逗趣起来。

    “少婵姐姐,我好像记得山水斋里有只竖箜篌,许久无人拂拭,大概也很想一展心弦?”子默夸张地做个拜托的手势。

    (竖箜篌:在古代箜篌有卧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三种形制,琴弦一般系在敞开的框架上,用手指拨弹。《史记·封禅书》:“于是塞南越,祷祠太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琴瑟自此起。”卧箜篌起源于春秋,竖箜篌是汉代自波斯传入的,后被称为“胡箜篌”。《隋书音乐志》记载:“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之乐器。”汉乐府曲中甚至有“箜篌引”,属相和歌辞,至今广泛传颂的有四首叫做“箜篌引”的诗歌作品,除了被蔡邕收入《琴操》的《公无渡河》,作者分别是曹植;王昌龄;李贺。这种风靡宫廷与民间的古老乐器,从十四世纪后期不再流行,以致慢慢消失,人们只能在遗存的壁画和浮雕上看到部分箜篌的图样。)

    少姝骇笑,若论倚小卖小,整个郭宅就数这对活宝了,再无人能出其右。

    少婵竟无推辞,取来竖箜篌静候一旁。

    “且以此歌,献给天上的明媚婵娟好了。”石生向天上指了指,又清清嗓,便深情吟唱开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月出皎兮”句:出自《诗经》中佚名的《月出》,大意是赞美月亮出来多么明亮,美人仪容多么漂亮,抒发了歌者的爱慕情思,不知道是不是中国最早的专门咏月的诗。)

    乍听之际,少婵面容上微微一动,因自顾自垂首,无人在意。

    她纤指轻拨,乐声相和,搭配映衬,似有默契。

    因诗乐太过悦耳,朗朗上口,所有人忍不住一起跟唱,欢乐汇入,经久不息。

    送客人出门时,思霓接过少姝递上来的包壶,郑重交给石生:“这个还望石公子收下,权当今日帮忙的谢礼,不成敬意。”

    (包壶:供人们夜间或外出饮茶使用的茶器,是根据卤壶(也称吊子)的大小和形状,用木质做外壳,壳外包以皮革、藤条、绸缎、麻布等装饰品,壳内填充丝绒、棉花等保温材料,内置一壶二杯,类似于保温热水瓶的效果。)

    “思夫人您太客气了,”石生一时受宠若惊,双手捧壶,“请问这壶里是……”

    “自然是送与石兄品尝的满月茶!”子默挤眉弄眼。

    “蹭吃蹭喝,还要拿上走,实在……太不像话了。”石生挠头讪笑,特别地不好意思。

    “怎么还这样见外,石公子快请笑纳吧。”少姝也笑意盈盈地劝道,打消他的顾虑。

    见少婵他们走远,石生才转身,仔细地拿着包壶,惬意地走在回屋的路上,石生望着扑棱棱掠过头顶的鸟影,发觉这个初夏的夜晚,连风里都裹着蜜糖般的槐香。

    与弟弟妹妹分开以后,少婵慢慢走着,怀里抱着思霓母女刚送给自己的竖箜篌,低头凝思。

    明敏如少婵一早察觉,石生在陪着钟会卫铄一行人到郭宅来,初见之下对就她青眼相待,他的性格率真纯朴,后来留在书馆中再见相处,也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情,就仿佛她是那些门窗外新鲜悦目的风景,比如草木、花影、流云……或者随便其他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