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两阵
类别:
历史军事
作者:
夺鹿侯字数:4576更新时间:25/04/25 14:14:36
旌旗招展,战鼓轰隆。
刘承宗抱臂走马,望向二里外的厮杀战场。
此时此刻,两军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如何交战,在战术上没有选择余地。
就是撞。
在敌军左翼增援到来之前,把右翼前中后三队砍倒撞崩。
所以没有试探进攻,也不理会敌军部署,甚至都没在身边留预备队,直接将羽林、虎贲之外的九个营,三万军队分接敌、支援、阻击,摆三面五阵,裹烟尘土龙,压向歹青军团右翼。
正面以辽阳、宗室二营为第一梯次,北元、雁门二营为第二梯次,第一旅的高应登正兵营、李鸿嗣奇兵营为第三梯次。
左翼为第一旅唐通援兵营在侧翼支援,左光先游兵营负责阻敌;右翼则以素巴第七千漠北骑兵攻略阻敌。
遮天蔽日的扬尘中,刘承宗一眼就看见象征大明西北诸王的旗帜,正像一柄尖刀般扎在歹青右翼跟前。
刘承宗部署在正面的第一梯次,是为了破阵。
军队在行军中不能尽数披挂,但在可能遇敌的野外,将领通常都会在军阵外侧部署披甲骑兵,以应对突然袭击。
用披甲骑兵去进攻披甲骑兵当然不算错,但刘承宗需要更快。
宗室营与辽阳二营,枪炮多。
歹青军阵右翼后队,是统率四千正蓝旗的豪格。
他刚发现侧后方出现大股敌军,一面向崇德皇帝所在的左翼报信,一面向军队传令止步变阵,但他的三排横阵才刚停下,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炮击。
上百门缴获的各式重炮,在二里外的沙丘上一字排开,雨露均沾地轰向右翼三阵,单是豪格的正蓝旗就瞬间挨了二十多颗炮弹。
也就是沙地,炮弹弹不起来,否则一轮齐射,他这个营就没了。
即便是炮弹无法通过弹跳造成二次杀伤,二十多颗炮弹仍在军阵中砸得人仰马翻。
豪格都快哭了。
他在心里大喊:我素未谋面的亲哥啊,你怎么专挑我的军阵打啊!这他妈枪炮无眼手足相残的!
这一刻,他疯狂地想要逃跑。
但他不敢。
他爹总讽刺他不勇敢,动不动还要弄死他,等他快吓死的时候再赦免他。
作战未必会死,但侧翼突遭袭击,他要是敢跑到后面,父汗黄台吉多半真能把他杀了以震慑诸军贵族。
一时间,对死亡的畏惧让他僵在当场。
不过也不需要他下令,八旗多得是打了二三十年仗的老将。
在豪格身侧,正蓝旗的副将托博辉、参将伊勒慎纷纷下令,调派军阵展开,命令军兵披甲,并将正面的五具楯车派往右翼。
豪格也因身边老将的调度指挥,恢复些许镇定,连忙点选自己的护军骑兵,命他们先冲击阻拦右翼敌军,为己方披甲创造时机。
然而就在这时,第二次炮击来了。
这次的炮击没有第一次密集,是八十八门无敌大将军炮,可怕的轰击再度落在阵上,将堪堪聚拢的正蓝旗的军阵再度砸散。
事实上右翼三阵,也只有正蓝旗能聚拢军阵。
位于右翼中间,监视前面汉军的蒙古诸部,已经在吴克善的率领下崩溃了,一股股骑兵脱阵,有向北迎元帅军冲击的、有向西北逃跑的,有打横冲过正蓝旗右翼阵地的。
甚至还有冲进汉军阵地的。
乱成了一锅粥。
前军马光远的汉军也很镇定,此人曾为建昌参将,己巳之变时降金。
其部汉军甚至还不如蒙古兵镇定,因为枪炮全部都在军阵正面,而三顺王以外的汉军,自努尔哈赤时代起,就不准装备弓箭。
所以他们都在忙着推楯车、火炮向侧翼转移,只有慌里慌张的右翼火枪队,以三眼铳、鸟铳、大追风枪,在极度惊恐下向扑面而来的烟尘与二里外的炮兵阵地射击。
至于说到底打的是啥,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但枪火是有效的。
宗室营三百辆抬枪战车已推进至歹青右翼百步到二百步之间,构成一道南近北远的斜线。
大明的皇亲国戚,随即以抬枪向烟尘中枪火予以迎头痛击。
遍地沙尘烟尘里,两边半斤八两,谁也无法准确瞄准。
甚至别说瞄准了,吴克善麾下崩溃冲锋的蒙古骑兵,甚至能直接策马撞击抬枪战车。
当然也有从战车破缝的阵型穿进去,但还没能对蟒袍罩甲的皇亲国戚造成杀伤,就被战车旁边忠诚的辽阳士兵拽下马去,乱刀砍死。
豪格的镶蓝旗护军骑兵刚冲出阵,就也看见排成车墙的宗室营,匆匆迫近弯弓搭箭,向车上军兵射去。
但骑兵能被驱赶,立在地上的战车,就算兵跑光死光,阵线都退不走。
更别说,才射出一箭,东北方向就斜刺里奔来上百挺长矛的瓦剌骑兵,追着他们捅。
是元帅军左翼负责开路的左光先。
左光先的使命是阻击歹青后方敌军从侧翼支援,准确的说,刘承宗给他的命令,是打开进攻右翼后方的通道,阻击第一波冲上来的骑兵,保护唐通援兵营运动至敌军后方。
他本来是让汉骑部居前,蒙骑部居后,结果这路还没开始走呢,就看见歹青蓝标营里奔出一股骑兵,当即指派麾下和硕特骑兵去刺击他们。
刘承宗建立负责驱逐敌骑的游骑营好几年,终于有一次用到了正地方。
八旗护军的装备豪华,锁甲外罩铁甲,携弓力七十斤往上的长弰战弓与重簇大箭,骑精挑细选的高头大马,近战骑射所向披靡。
但碰上交血税的卫拉特骑兵,也要在其一长两短三杆骑矛的夸张造型下暂避锋铓。
盔甲一层也好、两层也罢,在近身格斗中有绝对优势,多层复合,面对远处发来的箭矢、枪子也能保住性命。
可直冲过来的骑矛不一样,谁见了都得躲。
偏偏避不开!
和硕特骑兵保留了从天山带来的战马,其他装备在刘承宗的武装下焕然一新。
当然,在盔甲方面,他们依然跟像铁壳子一样的八旗护军差得远,也就比护军随身携带的骑卒厮役稍好点。
但他们骑术高超,凭借轻便的盔甲、精锻的骑矛,高速运动至护军骑兵右后方的优势位置,仰仗天山良马的体格、加速优势,放肆追逐避让的护军骑兵。
有些倒霉蛋,会在追逐中被擅长左右开弓的护军骑兵返身射倒。
而更多人,会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最近的护军骑兵。
不用使太大力气,追逐披挂双甲的重装骑兵,也无需全力催驰战马全力冲刺,甚至在接敌刺击的前一刻,老练的卫拉特骑兵为了防止冲击力太大自己的胳膊受不了,还要提前减减速。
只是借着人马重量与前进的力量,用挟持的长矛在敌人身上轻轻一点——啵!
单薄的布面铁甲就会被轻易捅穿,铆合的精锻锁子甲更是像不存在一样,刹那崩开。
最重要的是,冲击力。
它不像弓箭或火枪,即使不提动能衰减,也只是在瞬间造成伤害,除非在命中瞬间骑手的大腿没有发力,否则通常不会被打落马下。
而骑矛的力道在短时间的接触中是持续的,除非把人捅个对穿,否则能轻易把人顶下马。
但战场上最令人畏惧的显然不是游骑营的卫拉特骑兵。
这些骑兵虽然杀伤力巨大,追着护军骑兵打得轻松,但如果豪格仅派出骑卒厮役,就能把他们撵着打了。
因为不论前线指挥的左光先,还是后方指挥的刘承宗,都不会愿意用骑兵跟骑马的旗奴去对冲。
真正吓人的是用战车摆开大横队的宗室营。
元帅军将领,从来没有人把宗室营当成可堪一用的战斗部队。
一个营的大旗比高应登一个旅都多,但谁都对此毫无怨言,就跟北元营高举九斿白纛一样,都是大元帅的政治吉祥物。
刘承宗亲领四营里,宗室营的地位得排在北元营后头,配备战车,是因为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车上装了很多斧子镐头,就连抬枪重铳,都是捡别的营退换下来的装备。
他们甚至还装备了很多以前谢二虎蒙古旅用的三眼铳,老式一尺铳管、铳尾是镐头和铁锨的那种。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的各种大旗看着吓人。
砰砰砰地枪火声中,规格比肩小炮的抬枪在战车上接连打放,将巨大铅丸打入歹青右翼三阵当中,中者必被贯穿,甚至一弹击毙两三人。
单是正蓝旗侧翼,披甲军兵就被射倒一片,侧后方在接连打击下被削平一角。
这一幕令沙丘上的刘承宗倍感兴奋。
他转头对侍立两侧背插各营靠旗的传令骑兵道:“速报吴思虎,蓝标营东南角破阵,甲骑已尽数射杀,速率北元营自缺口突入,践踏敌阵,不必吝惜战马,放开手脚砍杀无甲兵!”
当即有隶属北元营的传令骑兵越众而出,行礼后翻身上马,向前线疾驰而去。
“报粆图台吉、孙龙,敌军蓝标营与骑营已脱节,以辽阳营为前驱,攻入骑营与其混战,雁门营分张两翼,将其彻底击退。”
骑兵在结阵时威胁最大,而在混战时也最容易被成建制的任何部队逼退击溃。
这也是一二字阵最基础的用法。
其实就是‘三’字,一正面接敌,与敌骑混战;二分张两翼,迂回包抄。
这也是李成梁在战力优势时的习惯用法,而在装备优势时,则同样以一字正面迎敌,二字交替上前,类似火枪的三段击,也就是三迭阵。
以三分之一的战力接敌,换来长久的持续作战能力。
兵力劣势要被包围,就把三字中间分开两翼,形成空心方营,这也是明军经常给人印象打仗就坐方营的根源。
他们展开方营太快了。
而当火器优势时,就是俞大猷的战车兵。
一字战车放一轮火炮,骑兵就出去收割一轮,战车向前推进,再放一轮火炮,骑兵再出去收割一轮,循环往复。
俞大猷在大同的安银堡,就以战车一百、步骑三千,以这样的战法,打得数万蒙古兵满地跑。
至于说兵力优势,明军基本上不考虑这事。
但有人考虑过,就是以闯将李自成为代表的农民军,关内不知兵的文人,把农民军阵型称作‘三堵墙’,其实就是边军普遍使用的一二字阵。
甚至张一川学的那个闯刀阵,底层逻辑也是一二字阵。
只是其兵员素质太差,没有完成战术动作的基础,一字正面迎敌,就被正面打崩;二字两翼分张,则被三面冲烂;二字前后轮换,则会三阵崩溃逃窜。
在战场的表现就成了闯刀阵那种豁出命的惨烈打法。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和资源,即使用相同的思想和战法,也会形成不同的表现形式。
兵无常势。
正当刘承宗在这边调兵遣将,歹青军阵中的豪格也收到黄台吉的第一道命令:“稳住阵脚,张开左翼,让援军入阵。”
大军在行军中侧翼忽遭袭击,让黄台吉陡然间头疼欲裂,因为他的军队分了两翼十二阵,而他自己在左翼六阵的右侧中阵。
六万人组成的大横队,为了正面接敌快速支援,还是阵中容阵、队中容队、大营包小营的格局,整个军阵横向长度十余里,指挥距离比刘承宗远了好几倍。
在传令兵后面,九牛拖拽的御帐正在军阵中向北碾来,沿途传令骑兵四出,向各旗各部传达调兵命令。
就在豪格见到传令兵的时候,在重新调整方向,正面向北的军阵后方,黄台吉已经派出镶白旗的护军骑兵先头支援正蓝旗。
镶白旗的行军阵内,有甲胄的军兵也正在披甲,准备第二批支援上来;而在豪格的右翼侧后方,正白旗的二百护军骑兵,也正自军阵外侧支援而来。
而在更远的军阵左翼,两黄旗、正红旗以及前锋营、护军营,都干脆连甲都不披,所有骑兵都上马往北边赶。
偏偏就在这个时间差,正蓝旗将方营后方打开,放镶白旗护军入阵,旗下军官高声呼喝援军已至,以激发旗军拼死抵抗的士气和斗志——东南角传来轰隆的马蹄声。
令人头皮发麻的泛音呼唤响彻战场。
一列列人披全装、马挂半甲的北元营骑兵,呼啸着直奔正蓝旗东北缺口驰骋而来。
前队骑兵左右张开,于军阵东北角外围形成两个环阵,驰射军阵两点,接连劲射的箭矢将缺口打得越来越大。
后队骑兵以小横队铺开,持长刀短矛横撞,如大斧劈柴,狠狠楔入阵中,刹那杀得人仰马翻。
前面的无甲兵向后躲避,后面的无甲兵被挤压,撞在镶白旗护军援兵的队列上。
护军骑兵难以遏制退势,飞射的箭矢便已打到跟前,整个军阵转眼被杀穿,潮水般的溃军向后拥堵,继而冲入正在穿戴甲胄的镶白旗军阵。
“大帅,北元营先败蓝标营,再攻入白标营阵中,连破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