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9章 问心

    四周，一片死寂。

    在道一帝君和玄天谷所有人的注视下，苏阳的神色没有半分波澜，一步一步，朝着那棵问心树，沉稳地走去。

    元真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那双不算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湿滑的冷汗。

    不过元真转念一想，哎？

    我跟着紧张什么？

    又不是我上去问心！

    武狂那张粗犷的脸上，此刻竟是少有的凝重，他那双虎目死死地盯着苏阳的背影，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

    神算子手中的金算盘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拨动，儒雅的面容上，是一片肃然。

    唯有赤焰，嘴角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那双冷若冰霜的凤眼之中，尽是等着看好戏的讥诮。

    老师的意志，岂是这等来历不明的小子所能承受？

    她已经可以预见，下一刻，苏阳便会心神崩溃，丑态百出。

    只见苏阳来到了那棵古树之前，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虬结的枝干，只是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掌稳稳地按在了那古老而又粗糙的树干之上。

    掌心传来的，是冰冷而又死寂的触感。

    一息。

    两息。

    ……

    十息过去了。

    问心树，毫无反应。

    它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枯树。

    元真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脸上血色渐褪。

    赤焰嘴角的冷笑愈发浓郁，眼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她正要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然而，就在这时！

    苏阳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那双始终古井无波的眼眸，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神采，变得空洞而又茫然。

    一股无可抗拒的，苍茫而又悲凉的浩瀚伟力，从那树干之中轰然涌出，将他的意识，硬生生拽离了躯壳，拉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破碎而又混乱的精神世界！

    天空是凝固的血色，大地是龟裂的焦土。

    呼啸的风中，裹挟着的不是空气，而是无尽的悲怆、刺骨的怨恨，与撕心裂肺的不甘！

    这里，便是玄天老祖身陨道消之前，那片意志的最终战场！

    轰！！！

    一个疯狂而又悲愤的意志残响，如同亿万道惊雷，在苏阳的脑海之中，轰然炸响！

    “又一个妄谈救世的蠢货！”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刻骨的憎恶。

    “人族……何其自私！何其凉薄！忘恩负义，鼠目寸光！根本……不值得拯救！”

    “你所谓的万世太平，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痴梦！不过是另一场更大灾难的开端！”

    话音未落，整个破碎的世界骤然扭曲！

    一幅清晰无比的未来画卷，在苏阳的眼前，悍然展开！

    他看到了。

    山河社稷图，大成了。

    人族在他的庇护之下，渡过了灭顶之灾，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平与繁荣，万世太平的宏愿，似乎真的实现了。

    然而……

    和平，滋生了懒惰。

    安逸，喂养了贪婪。

    没有了外敌的威胁，人族内部的纷争与战乱，却如同野草般疯长，甚至比第九夜主降临之前，更加惨烈，更加血腥！

    他看到，昆仑殿分裂，各个城市为了争夺资源而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他看到，无数人族沉湎于声色犬马，斗鸡走狗，将先辈的牺牲与奋斗，当成了理所应当的炫耀资本。

    最终，他看到，山海碑被一群因为新的秩序而利益受损的狂热之徒，愤怒地推倒，砸得粉碎！

    他们在唾骂！

    他们在诅咒他建立的这所谓不公的新秩序！

    这诛心的一幕，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进每一个观者的灵魂深处。

    那悲愤的意志，再一次在苏阳的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道心都为之动摇的，无上诱惑！

    “看！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奋斗的结局！这就是你守护的……一群白眼狼！”

    “放弃吧！”

    “放弃这愚蠢透顶的执念！你救不了他们，他们也不需要你来救！”

    “只要你点头，我便可赐予你无上伟力，助你斩断尘缘，超脱此界，从此遨游于星海之上，永享逍遥，再不必理会这群蝼蚁的生死哀嚎！”

    “这，才是你这等天资，应走的大道！”

    面对这足以让帝君都心神失守的诛心之问，面对这直指大道本源的无上诱惑。

    苏阳在那片破碎的世界之中，在那无尽的怨与恨的包围之下，却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平静，淡然，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他抬起头，仿佛能看到那意志残响的所在，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这片破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前辈所见，或许是真。”

    “或许，我穷尽一生，换来的，便是后世的唾骂与遗忘。”

    “或许，我今日之守护，便是他日倾颓之根源。”

    苏阳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动摇，反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响彻了整个意志空间！

    “但我辈武者，行事但求本心！”

    “非为万世之名，非为蝼蚁之感恩，更非为那史书上，一行冰冷的赞誉！”

    “但有所为，便有所不为！”

    苏阳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晨光，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守护，是因为他们身处危难，而我，有守护之力！便该守护！”

    “建立，哪怕它终将倾颓！也好过在黑暗中，从未见过光明！”

    “并非执念！”

    “此乃……晚辈之道！”

    “不求顶天立地，但求……无愧于心！”

    轰隆隆！！！

    这一番话，如同一道创世的无上剑光，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悍然劈开了这个充满了怨与恨的破碎世界！

    那血色的天空，寸寸崩裂！

    那龟裂的大地，轰然瓦解！

    那疯狂而又悲愤的意志，在苏阳这纯粹到极致的宣言之下，竟是缓缓地平息了。

    无尽的怨气，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开始飞速消散。

    一抹温暖而又欣慰的璀璨光芒，从那破碎世界的本源最深处，骤然亮起！

    ……

    外界，玄天谷中。

    就在赤焰脸上的讥讽之色达到顶点，以为苏阳早已心神失守，变成一个活死人的时候。

    异变，陡生！

    嗡！！！

    整棵问心树，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发出冲天的璀璨金光！

    那光芒，神圣，浩瀚，温暖，如同太阳降临于此！

    枯败的树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焕发出无尽的生机！

    一道道裂纹被抚平，粗糙的树皮变得光洁如玉！

    嫩绿的新芽，如同雨后春笋，从那虬结的枝干上，疯长而出！

    只在瞬息之间，这棵枯败了数千年的古树，便枝繁叶茂，生机盎然，仿佛将数千年的岁月，一次性地活了回来！

    而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树下，那七个早已蒙上了厚厚灰尘的蒲团，竟在此刻齐齐震动，仿佛受到了某种神圣的召唤，与那问心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七道颜色各异，却同样精纯无比的光柱，从那七个蒲团之上，冲天而起！

    七道光柱，与问心树的璀璨金光交相辉映，将整个玄天谷，都染成了一片神圣的彩色！

    赤焰脸上的冷笑，彻底凝固了。

    她那双漂亮的凤眼，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震撼与不敢置信！

    “哐当！”

    一声脆响。

    神算子手中那枚从不离身的金算盘，竟是失手掉落在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老师……”

    武狂那魁梧的身躯，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那张粗犷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激动得难以自持，竟是噗通一声，朝着那问一棵树，重重地跪了下去！

    而站在最前方的道一帝君，他那双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的浑浊眼眸，死死地盯着那棵焕发生机的古树，盯着那七道冲天的光柱，盯着那个手掌依旧按在树干上，身形笔挺的年轻人。

    他那张万古不变，如同岩石般的苍老面容上，一滴滚烫的，浑浊的老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顺着那深刻的皱纹，缓缓滑落。

    也就在这一刻。

    一道慈祥，古老，带着无尽解脱与欣慰的叹息声，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同时在苏阳，以及玄天七子的脑海之中，缓缓响起。

    “孩子，你的师道仁心，甚好……”

    “让我想起了纪祖，他也是这般仁善，对众生总是这般包容。”

    “徒儿们，随他去吧……”

    声音越来越悠远，最终……消失不见。